【閱讀】《看海的日子》，看真正屬於台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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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鹿‧轆轤

6 min readMar 31, 2019

黃春明是我目前最喜歡的台灣作家，有幸在今年初的書展與黃老師簽書握手，私以為被灌入了重重內力，回想起來仍掩藏不住興奮，身在創作環境自由開放的台灣，當一個讀者相當幸福。

之前介紹過的《兒子的大玩偶》是作品集02，如果要入門我覺得《兒子的大玩偶》優先比較好。《看海的日子》則是作品集01，收錄作集中於中早期(1965年間附近)，這段期間的小說用字稍深一點，有不少篇描述景色與農村是比較細膩的；《兒子的大玩偶》則是比較全面，集中在1968~197x較多，用字比較鎖在人物情節身上，若以較講求效率的閱讀習慣來說，的確《看海的日子》需要多一點耐心去品嚐。

【閱讀】《兒子的大玩偶》，讀者的小樂園 — 黃春明作品集02

時間拉回十五年前，在台藝大一個尋常的通識教室，黃春明老師頂著一頭亂髮在教課，內容是什麼我忘了，只記得他一個老人家總逗得整間大學生哄堂大笑，我很後悔當初是個愛翹課又不擅選課的死大學生，沒選這門課，也就只看過黃老師這麼一次。讀《遠大前程》遙想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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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的觸鬚開始試探的時候，第一步就爬滿了土堤，而把一條黑黑的堤防頂上鑲了一道金光，堤防這邊的稻穗，還被罩在昏暗的氤氳中，低頭聽著潺潺的溪流沉睡。清涼的空氣微微地帶著溫和的酸味，給生命注入了精神。P94.(青番公的故事─看海的日子)

不過《看海的日子》一樣有收錄一篇大長篇《小寡婦》是屬於比較後期的作品，那時黃老師的功力成熟，這篇在整個台灣70年代酒店世界觀相當完整，主角群的酒家女人，在黃老師筆下各個明豔動人、幽默慧黠、魅力十足且情感豐富，看到結尾時同樣有凝結成一幅畫的衝擊感，通常有這樣力道的作品最容易讓人落淚了！黃老師許多小說被改編成電影，《小寡婦》必定是遺珠之憾的第一位，除了精彩的人物故事之外，那個特殊年代背景──因越戰美軍而使酒家興盛、因留外青年而使特種行業這「傳統產業」革新──這個題材絕對是有資格在世界上讓別人看到台灣特殊性的主題。

除了勸酒進帳的過程，和老式化粧的課程，是由馬達母謝和陳兩人加上舞台化粧師以外，其餘的課程都是馬善行一個人包辦。馬善行十分驚訝這些小姐們的學習能力；一個人為生活所逼迫，而學習生活所需要的伎倆，比起一般學習的情形，進步得更快。P172–173.(看海的日子─小寡婦)

《小寡婦》將酒家間各種人物的互動寫得生動活躍，而《看海的日子》本篇中，主角白梅也同樣是酒家女。說句心裡話，我會猜想黃老師在花花世界是個沙場老將，各種聲色場所我覺得很難靠幻想把各種細節與氛圍描述的如此到位，不只如此，作者將色情、悲情與現實殘酷等不堪的部分，其實默默做了大幅度抽換──讀者在這些花花世界的花花角色中，看到的色情不是淫穢，而是浪漫；看到的悲情不是苦難，而是幽微的希望；看到的現實殘酷不是利益鬥爭，而是每個人身上足以苦中作樂的幽默感。

書寫腥羶色相對地簡單，但能將腥羶色轉化為情感力量的創作功力與角度，是為什麼黃春明是我心目中第一位台灣作家的原因之一。

我特別注意到這本收錄的極短篇《借個火》，這篇故事很短：

講述一個父親前往台北，處理他的么兒因「民族意識薄弱」即將被退學的問題；身為父親該做的──及時趕到、安撫兒子、賄賂師長他一項都沒少做，解除了兒子的退學危機，唯獨身為文盲的他，還是搞不清楚什麼叫做「民族意識薄弱」，也搞不清為什麼兒子跟同學去看個日本片就被冠上這種罪名，總之他知道兒子就是不乖、犯錯，而他盡可能的處理善後，得到了好結果；往蘇澳的回家路上，他跑去礁溪溫泉的酒店找小姐犒賞自己一番。

這位父親有沒有看懂兒子從學校寄來那信上寫的真正要緊的事情呢？

「……訓導主任找我談過話了，他說我要被開除，並且說我的民族意識太薄弱了，我想這就是要開除我的最大理由。爸爸，民族意識是什麼？說真的，我不太明瞭這個意思。
我們導師說最好您能來。我想不必了，開除就開除。我寧願在家裡做好孩子，也不願在學校裡做好學生了。爸爸，您一定不要來。祝好兒康明上」P270.(借個火─看海的日子)

這篇用現在的角度來看，仍舊可套回社會現狀，其實是相當悲哀的一件事──當人人都只在意自己，忽略真正需要關心的行動，那麼罪孽只會持續往下一代的身上丟著。

我很喜歡卡謬、卡夫卡、夏目漱石那種「為了忠於自己的自私」。在荒謬的世界中，這種自私是為了保護重要的自我不被社會熔爐侵蝕，然而在黃春明的《借個火》裡面這種自私，就是完全是鴕鳥心態般的自欺欺人。不僅僅出在這位父親身上，學校的老師、火車上遇到的旅客，全都是幫兇，因為他們並不思考別人對自己造成的問題與困擾，而是滿心只在意眼前的事情是否該好好被解決。

有時「解決問題」真的是當前最重要的事嗎？如果不能好好「了解問題」那又會是真正的解決嗎？

最近電視劇集《我們與惡的距離》從同行間爆發的口碑，到大眾鋪天蓋地而來的聲浪，雖然我還沒看過，但靠著預告片那短短的鏡頭與表演，我也隱約感受到那是真正屬於台灣的一種聲音開始竄升上來，且這只是個開端。台灣一直都有這樣好的作家與故事，只是長久下來大家習慣默默地灌溉，不知覺被很多世事變化塵封掩蓋，就如同我早該在15年前就好好翻開黃春明作品集，卻也拖遲到現在。

重要的開始永遠不嫌晚，有份量的金塊永遠不會停止閃亮。《看海的日子》距今已是五十年半世紀的小說集，如果你像我一樣，想要好好做一些什麼，只需要記住我們仍舊是一批非常幸運幸福的讀者，前輩們一直都在努力為我們開路，我們只管好好耕耘，不管土地會不會還債，不管收穫會不會降臨在我們身上，但可以很確定的是，我們的後代絕對會因為你現在的認真堅持而受惠。

這就是黃老師這本書和上次的簽名給我最大的勉勵，與大家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