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光臨

上週，邀了兄弟幾家人一起吃飯，席間，問起已有孩子的兩人：孩子出來的前夕，有什麼感受？兩人第一胎也是女兒，距今已八九年。一人答曰：忘了，那時工作太忙，語氣中略含歉疚。另一人說：責任感。我又拿一樣的問題，陸續問了幾位朋友，發現很多人在孩子出來前，是抽離的，感覺不真實。直到孩子誕生了，進入了每一天的生活中，晚上哭鬧、哄睡，白天換尿布、陪玩，才真切地感受到：我有一個孩子了。臨走前，兄弟說：孩子生之前，你也來寫一篇。我這就來了。

兔子去了寵物旅館，家中只剩老婆和我。兩個小時後，我們就要入院待產，再一天，如果一切順利，我們的孩子就會出世。這兩個小時，可能是這間屋子迎來另一個新生命之前，最後的一段時間。

從四月得知懷孕，到七月發現性別，再到今天，孕期的九個多月恍若一瞬。前期，老婆沒有孕吐，但是各種不舒服。胃口變得很小；點的菜上桌了，才發現無法下嚥，便全部由我消化。於是，我的體重和老婆的體重等速上升。直到中後期，我才學乖，點餐點一份，老婆吃不完的我吃。一些男性朋友說，住進月子中心，他們也不叫外送，就吃老婆剩下的月子餐，健康又減肥，大概是類似道理。

中期，老婆因為賀爾蒙變化，有陣子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約朋友、吃美食、運動皆然，幸好只持續了一個月。回想起來，對我們倆都很不容易。這也是我們最頻繁旅行的期間，趁走動還容易，多去幾個地方，也轉移對不適感的注意力。到了後期，肚子漸大，在搭乘公共運輸時，老婆已不用配戴好孕胸章，人們會起身讓座 — — 儘管這樣做的人不多。我們開始接收朋友們的愛心物資，開始和新手爸媽、準爸媽們頻繁見面，讓自己準備進入多了一個小生命的人生。直至今日，我仍然不敢說「準備好啦！」，但本來我也不是需要說出「準備好囉！」這種話的人。事情還是會發生，孩子還是會出來，我想，一切也還是會順利。

近年，我越來越以為，自己不會緊張。我教托福口說、英文面試，有很長一段時間，課程中我們告訴同學：「你可以和緊張共存」、「要把緊張轉換為興奮」、「緊張沒關係，你還是可以有好的表現」，我也一直相信如此。求婚那天，兄弟才告訴我：你喝了那麼多啤酒，又說腦袋一片空白，這就叫緊張。我才發現，我其實是個會緊張的人，只是想說服自己，你不會緊張。我又發現，我一直都在逃避緊張。從小，臨近重要時刻，例如參加演講比賽，輪到我的號碼之前，我會暗自期盼：等等會不會發生奇蹟，時間突然暫停？我就不用上台，可以光明正大地溜走？儘管事先準備充足，過往比賽也都有好成績，這樣的想法，還是時不時會浮現。成年以後，則是在打針之前。「時間會不會暫停？咱就不挨針了？」教課時，我們會告訴容易緊張的同學：「把實際會發生的事情想過一遍，或是說出來，寫下來，就不緊張了。」一位同事身體力行，生產前，她寫了「未來生產日記」，把生產很順利的情況全部化為文字。我則是沒親身實驗過，但是在這兒寫文，我想，也是為了平復緊張的心情。

即將生產的這段日子，我們約到府保母面試／聊天、去上月子中心提供的各種課程、和新手爸媽朋友們協議組成生態圈，家中多備空間和用品，若能互訪，便能輪流帶小孩。懷孕早期，讀生產、小孩教養的書，都是道理，雖不是過眼雲煙，也不至歷歷在目。很快，道理要變成生活中的一個個情境。我們也同樣關注，自己原先的興趣、工作，在孩子出來後，要怎麼維持，必須做出哪些調整。

回想起來，作為交換學生出國的前夕，似乎也是這樣的心情。這是我想要的；但面對即將發生的巨變、許多的未知，不知自己能快速適應，還是得付出努力。或許為此，感到緊張。

另一方面，老婆終於要卸下孩子了。近期，每次見她雙手支沙發，努力才能起身，或是半夜被踢到爬起來，搖搖晃晃地去上廁所，都深切感到：老婆真是辛苦了。我也想到，男性整體對於「生活中常態出現的痛楚」，似乎經驗較少，容忍程度低，同理痛苦的能力也較低。若是我吃這種苦，臉色需不好看。理解到這件事時，我便常想：我們要有孩子，老婆把孩子扛在身上十個月，忍受各種身體和心理上的不便，我不能取代。那我能做些什麼？在英文中，談到懷孕，通常會說：We are pregnant（我們懷孕了），表示懷孕是兩個人的事，並非只是老婆的。我覺得挺好的。

一次，老婆的友人來訪。我旁聽到了，老婆說，懷孕之後，有些事不那麼堅持，因為發現很多事情，自己力所難及。例如，過往有持續運動，以為對身體肌肉有好的掌握，但懷孕之後，以前能輕鬆做到的動作，就是做不到。又或明明沒大吃大喝，血糖就是會飆高。我的觀察，也是如此，老婆慢慢自己能放下，也對別人（基本上是我）更加寬容。或許這是辛苦的孕期，帶來的一個好的改變。

從演化角度考慮，女性懷孕，生理上這麼辛苦，是為了什麼？我想一部分，是為了增加母親和孩子的羈絆。另一部分，可能也讓媽媽的容忍度提升；畢竟之後帶孩子，如果事事堅持，辛苦不會少。那父親呢？畢竟父親沒有懷胎十月。有人說，孩子一出生，長得比較像爸爸，是為了讓爸爸也能感到：這是我的孩子啊。又過一陣，孩子又會長回本來該長的樣子，所以很多人覺得孩子「每天長得都不一樣」。當然，懷孕期間，做爸爸的也可以自行增加羈絆。日前，老婆宣布她的發現：原來我每一次產檢都全程陪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也覺得自己滿不容易。

我把家裡的每個房間走了一次，想像此後，多了一個女兒的樣子。這間房，和她的關係是什麼？她會最喜歡哪一個角落？曾經只印有我們兩人一兔足跡的地板，也快要有新的印記。

小光，提前歡迎你來到這個世上。希望你除了是我們的光，也能成為這世界的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