わが臈たし悪の華

清涼院
清涼誌___
Published in
May 25, 2024

獻給我的友人,木枚

在認識木枚一段時間後,我得知到他餘時會從原文用粵語直接繙繹波德萊爾的《惡之華》。他會不時在我們讀書組裡,分享他剛剛繙繹好的詩,我們讀完之後,就會跟他談一談我們的感受。直到最近,他終於完成100+1首的繙繹,而我們也認識快三年了。

(其詩作已刊登於:https://zh.wikisource.org/wiki/Translation:%E6%83%A1%E4%B9%8B%E8%8F%AF

我最早知道波德萊爾這個名字,倒不是其本人的作品,而是兒時讀的《A Series of Unfortunate Events》,永遠陷入一場場悲劇的主角,其姓就是來自波德萊爾,據說是因為作者很喜歡他的作品。而《惡之華》令我有的第一印象,是它的中文譯名教曉我原來「花」和「華」是相通。

這次木枚繙繹的,是《惡之華》1857年第一個版本,內含100首標記著數字的詩,以及第一首未有標記數字的《致讀者》。這個版本因為當中6首詩歌被指為淫褻,而遭受當時的法蘭西第二帝國法庭所禁止。同受相同遭遇的福樓拜感謝波德萊爾寄詩給他之餘,亦表達對其審判的關切,「我把它當作自己的事情來關心。」縱使後來經過修改之後,《惡之華》得以正式出版,但這第一個版本,倒是保留了波德萊爾原初想寫給世人的作品。

《惡之華》的傷風敗德,使得如校風比較保守的Collège Stanislas de Paris,現代詩的部分只會有Edmond Rostand和Sully Prudhomme,而作為病態代表的波德萊爾,則好一段時間也都在課堂裏缺席。近來在讀四方田犬彥的《革命青春》,才知道在學校朗讀起《惡之華》,甚至成為一些迷戀惡魔崇拜學生的反叛行為。

那麼,既然「華」是花,那麼「惡」指的是什麼?

《惡之華》有好一部份的詩,都是在Spleen et Idéal (憂鬱與理想)這個題目之下的。對於波德萊爾來說,比起melancholy或者mélancolie這兩個早就因為過份浪漫化、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下遭受去勢,失去本來意義,spleen 這個英文字反而仍然承襲著古希臘傳統體液論的melankholia,一種受到土星運動、惡靈怒神影響的複雜、矛盾的感受--非理性的恐懼或焦慮、罪惡感和悔恨、絕望、自暴自棄、沮喪、冷漠、厭倦和喪失生存意志,亦是John Milton在《Il Penseroso》所闡述的高度自我意識。

Yves Bonnefoy 在Jean Starobinski關於波德萊爾的著作《La Mélancolie au miroir》前言,提及到對這種憂鬱的研究有著別樣的意義。那有如「現代性的肉中刺」,是誕生於神聖性的削弱、意識與神聖之間的距離日益拉大之中,那自古希臘而來就從未止息。

這種憂鬱並非只是個人的情緒,抑或純粹的精神疾病,而是人類對往昔榮光的懷緬。而如果這種憂鬱未能恰當地紓解,就會成為今日各個追求烏托邦幻想,以及意識形態純粹性的極端主義養分。在法國作家 Chateaubriand 眼中,憂鬱就是法國大革命的起因。

因此,如Jean Starobinski的《La Mélancolie au miroir》其書名所揭示的,《惡之華》就是「鏡中的憂鬱」,波德萊爾透過種種反諷,將詩成為自己心中的鏡子,一種思考的思考。正如Jean Starobinski所說,「自知的惡不像不自知的惡那麼可惡,而且更接近於治療」。對惡的意識,乃是人的尊嚴。

小時候看的時候,總是不知道「忧郁」是憂鬱的簡體字,「郁」和「鬱」這兩個字差太遠了。大概是因為我爺爺的名字有「郁」這個字,它和「鬱」的讀音根本不同。但《文選.劉孝標.廣絕交論》有著這樣一句,「且心同琴瑟,言鬱郁於蘭茝。」 鬱郁 ,香也,有如「花」和「華」一樣,原來它們暗地裡還是相通的。

我在此希望,木枚的《惡之華》,也能如繁花盛放,其言鬱郁於蘭茝。

Delacroix - Tasso im Irrenhaus, 1824

--

--

清涼院
清涼誌___

非人類文字工作者/IT 畜,閒時只係識睇書、睇戲,最多都係識少少日文。不時寫下讀書心得為主。IT 技術文 CD ROM。 Facebook: https://www.facebook.com/seiryouj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