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穗情緣》(十五)

Wright Fu
港穗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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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min readSep 7, 2019

Abbie 來港的數天,正正就是梅窩保衛戰最關鍵的時刻,我跟 Jacey 及其他社運人都為著堵路一事全情投入,所以我根本無暇理會 Abbie。

「對不起呀,最近真的沒空,你自己慢慢逛吧。」

「為什麼呀?人家很想念你啊,難得我親自過來也要請我吃檸檬……」

「面對著大是大非的時刻,我真的無法抽身了,你自己愉快吧。」

終於來到要堵路的「決戰之日」。這天可算是梅窩自青嶼幹線通車後最多人的一天,不僅聯盟的抗爭份子早已在此預備行動,不少市民也自發乘巴士或渡輪來到,甚至早一晚已過來留守,聲援村民及抗爭者。參與堵路的先鋒,包括了 Jacey,早已坐在馬路上,手挽手,把梅窩碼頭外的迴旋處堵塞,任何車輛也無法通行;充當其他角色的社運人士,以及前來聲援的市民,也塞滿了梅窩碼頭周邊的行人路、海濱長廊、巴士總站,就連碼頭周邊的社區及涌口舊村也滿是人群,保守估計人數達五萬人。早年曾多次在遊行或各式野貓行動出現過的40米「反對東大嶼都會計劃」大型橫額,也少有地得到渡輪公司批准,牢牢地掛在梅窩碼頭的天台上,讓乘船來聲援的市民,在上岸前已感受到抗爭的氣氛。負責發號司令的聯盟成員喊出「明日大嶼,倒錢落海」、「反對儲備送中」等口號,幾乎所有人也和應叫喊,響徹雲宵,在銀礦灣沙灘也能清晰聽見。

在人群中穿插著的我,維持著秩序和群眾的情緒。突然,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Abbie?你幹嘛會在這裡?」

「你所謂的『大是大非』原來就是說這一單事件,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啦。你早就該算了我的份兒啦!」

「你知道這個地方今天很危險的呀?」

「怎麼會呢?你不要當我沒有留意香港新聞,及昔日的社會運動啊!今天這裡那麼多人 ,相信也能夠保護得到我。」

「今天的香港政府跟以前已經很不同了,可隨時施行緊急法令,處事手法隨時比開宗明義做『人治』的共產黨更陰險奸詐。今天在這裡的人,包括我自己,跟 Jacey,都已有被捕、接受酷刑,什至犧牲的心理準備。」

「就算我今天真的被拘捕了,但你們今天那麼多人,而且我只是一個菜鳥小薯,要控告,也容不著我吧。」

「小姐,你要記住你是廣州人,如果被共產黨知道你在這邊有參與社運和被捕過,後果可大可小,你以後要立足只會更難。之前聽過一些維權人士的分享,說有些內地人只是在雨傘期間路經過佔領區,已經被人扣查盤問得尊嚴盡失,生活備受制肘,什至『被失縱』。這些可能出現的情況,你又是否有認知和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我之前有朋友也親自去過雨傘廣場,現在仍然生活安好,所以我不怕,只要有你在,我相信你一定會守護我。」

「你玩夠了沒?請你成熟一點吧,現在的香港已不是以前的香港了,這個極權政府可是什麼都做得出,隨時在這邊犯了罪,你回到了廣州它也可以引導你回港受審,共產黨也可借故加諸不同的罪行在你身上,令你和你的親友永無寧日!你有事,你對得住自己在廣州的家人和朋友嗎?你這樣做也只會令我和 Jacey 背負更多無形的壓力和罪疚!」

這時,不遠處傳來了警方那教人生厭的廣播:「這是警方發出的警告,坐在馬路上的市民,你們正在參與非法集結,而且你們的行為已對交通做成癱瘓,請你們立即離開馬路,否則警方將使用最低武力……」

警察的話還未有說完,聲援的民眾已報以一連串的噓聲。一些情緒稍為澈動的民眾,開始按捺不住,衝出了馬路跟警方對峙。

「我頂你個肺!現在我們的錢都被你這個特衰政府胡亂花掉了!我們還有未來可言嗎?這個特衰政府還要強拆人的家園,你為何還要阻止我們,要對我們趕盡殺絕?政府如斯虧待我們,你作為香港人,難道不感到肉赤和痛心嗎?」一名衝了出去的市民,聲嘶力揭對目無表情的警察申訴著。

警方舉起了即將使用武力的紅旗警告,但這一舉動反而促使更多市民自發走到防線前面。我們這些本被分配作「維持秩序」的人,早已無力控制場面。

Photo by Randy Colas on Unsplash

「水呀,水呀!」突然,前面的人不約而同地高呼著。警方出動了胡椒噴霧了,最前排衝擊防線的抗爭者和市民,幾乎無一倖免。

我剛好站在其中一個物資存放點附近,登時找到了一些生理鹽水和縮骨雨傘,並請周邊的市民協助傳上最前排。

由警方發出廣播到這一刻,Abbie 一直用力地挽著我的手,可是不發一言。在這緊急的時刻,我打算鬆開手做其他的事,可是這才發現 Abbie 一直沒有離開我。

「你幹嘛還在這裡?快點兒離開吧!警方出動胡椒噴霧了,待會會出現什麼情況,會否動用更高的武力,我真的沒有把握,我也難以保證得到你的安全啦。」說罷,我使勁搖動雙手,可是仍然無法把 Abbie 摔開。

第一批的民眾被胡椒噴霧擊倒了,本來站在第二線的人,準備好雨傘、保鮮紙等,站出防線,又換來了另一波胡椒噴霧的攻擊,然後到第三批、第四批。因為有一隻手仍然被 Abbie 捉住,我只能用一隻手,一邊傳送物資,一邊替「中椒」了的人清洗。

一輪的衝突暫時停止,眾堵路者仍然原封不動的坐在馬路上,但圍繞著他們的,是抗爭者和市民自發排列的多層人鏈,形成了一層「保護牆」。警方也暫時按兵不動,整個氣氛,寧靜得叫人害怕。也許,這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夕。

「對不起,我有點急事,要做逃兵了。有任何狀況,保持聯絡。」我把心一橫,跟身旁的社運圈同伴細語,然後捉著 Abbie 向碼頭狂奔。

「喂!你要幹什麼?」Abbie 一邊走著,一邊高聲問我。

「我不想你有事,但你又堅持不肯離開,所以我只能帶你一同離開。」

在碼頭裡,發現往中環的渡輪被停止服務了,而往長洲的橫水渡快將開出,我二話不說拉著 Abbie 入閘,趕上了這一班往長洲的渡輪。

在船上,我只顧滑手機,不斷留意著梅窩保衛戰的最新狀況,原來因為梅窩的陸路交通都中斷了,有大量市民走到中環碼頭,欲乘船到梅窩聲援保衛家園的抗爭者。政府為免場面失控,及防止抗爭者趁機離開,勒令渡輪公司暫時終止所有梅窩的海上交通服務,連同早被癱瘓的陸路交通,梅窩已成了一個荒島。而我和 Abbie 坐著這一班往長洲的渡輪,正正就是最後一班離開梅窩的船。

報章、討論區和Telegram傳來的海量資訊讓人感慨萬千,讀到不少市民對堵路行動予以正面評價,什至有人專誠罷工罷課去聲援,在中環碼頭裡聚集著不少趕不上渡輪往梅窩的市民在鼓燥,怒斥政府的失心瘋,也有船家自發義載市民趕到梅窩聲援,這些都是令人感動又心酸的信息;但政府依然故我的冷酷無情,官員統一口徑的對整場行動作出文革式抹黑,仍然教我感到非常憤怒。

那邊箱的 Abbie 一直不發一言。在船隻快要到達長洲的時候,我才發現 Abbie 雙眼通紅,臉上也有著一兩條淚痕。

「Abbie?你幹什麼了?」

(待續)

曾幾何時,示威場面出胡椒噴霧,已是很大件事;雨傘初現87枚催淚彈,2014年的香港人都在瞠目結舌著。誰想到,2019(9102)年的香港,催淚彈已成「最低消費」,而政府對待人民,已配上各式的子彈及水炮,以至私刑?出今集前,花了少少時間修訂了這兩三集的一點篇幅,回望抗爭場面的蛻變,只覺悕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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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ght Fu
港穗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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