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ggie Hsieh
生著芒草的沙漠
3 min readMay 24, 2019

「剛開始的時候我覺得我們真的很像。」

在金碧輝煌的雪白天花板下吃著蛋糕,我正聽對面的L說她的故事。忽然間蹦了這句話,我措手不及地回到真實的時空。我已不在神戶的Harbes與同族互相理毛,而獨自在台北車站巷子裡新建的星巴克三樓,自己一人。

我從唱片行出來,那是我少數喜歡的角落,音樂像是我尋找同族的氣味。氣味會改變,隨著生活狀態、情緒、學習的語言、接觸的戲劇和故事。我遇到C時,似乎是從音樂開始的。那是個很小很小的籽,起初在我心裡倒也沒有落地。音樂在同質性的塗色面積大約重疊20%,但都是最稀微最難得的部分。獨立音樂中最冷僻的語言,有聲中最無聲的節奏,卻又在流行音樂的記憶裡跳進同一個跳房子格。認識五個月後的某一日,我突然發現spotify裡充滿著他喜歡的歌。深夜裡獨自聽的,都像是他的聲音。

我開始不安,但我沒太多想。畢竟是同個種子,就算長在不同的土裡,開出來的花是一樣形狀倒也不足為奇。只不過有些不甘,我也想撥些我的養分給予他的土壤,偶爾探探頭想看看他是否也如我一樣在冬日下午聽吉他配人聲。八個月後,我發現他的花不只複製到我的盆子,我非常痛苦。於是,我發現,我發現。

我發現最源頭出了點問題。

「你竟然會聽這個人。」我和Z坐在咖啡廳,我聽出店裡放的音樂後,她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我。我同時以不可思議之眼神回望她。我面前的Z與我相識7年,我們很少談及彼此喜歡的音樂,大多停留在主流偶像。雖然我知道還有很大一塊對她的不了解,也以為自己並不適合去了解,卻不想原來另外的那一大塊以這種方式重疊。我透過我以為的自己去創造了一個「像」,卻根基在我本能地以Z所帶給我的經驗形塑之上。

「我」,是由誰組成的呢。

傻瓜,我當然是由我組成的啊。我猜測大部分的人聽完這個問題,在十秒鐘之內一定會歸結回這個答案。然而我發現的可不只這個問題。

「我發現我不聽自己的歌了。」

走在陽光和霧霾交織的信義路上我對Z說。她疑惑,我續道:「有一天我打開去年的播放清單,發現這一年來我聽的歌,背後都有一個人的影子。或許是妳,或許是他,也有我再也聽不了的讓我想起瘡疤的他,還有偶像翻唱過的歌、還有某個人推薦我看的戲劇……」我非常慌張,「想到這個,這幾天我就嚥不下任何一首歌。」

「但即使是這樣,依然是基於某些妳自己的原因而選擇的,不是嗎。」

我閉上了嘴。這麼說也沒錯,但總還有哪些地方不對勁。

2018年10月底,我發現自己從相像的「像」衍生出虛像的「像」。我的虛像,是因為想要自己像自己愛的樣子。我想要真正的愛自己,但我不喜歡自己所認知的現狀。我喜歡別人看見的我,依據他們說的我──冷靜、緩慢、安定、偶爾有點脫序,產生了「她」,意即我的虛像。事實上從我認識Z、或者更早之前,「她」就已經存在。時間越長,我就覺得,「她」越像他,也越難以真的像他。

C和我的大部分朋友有一樣的興趣,我們很像。不是像我,像「她」,由我過去的朋友所構成的「她」。C應該可以和我的大部分朋友成為朋友吧,只要抽換「我」這個概念,她像他,我愛著她,因此我愛他。但也只是好像而已。

我們,都是由誰組成的呢,就去看看書架上的書,看看Instagram的追蹤,看看手機裡的音樂和spotify的預測,看看google ads賣給你的東西。

「我們連臉書看到的貼文,都好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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