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街的福音

到達東邊街已是6時多了,天色陰沉得似是一道催命符把街上的行人都送回家。我經過一間又一間下了半閘或燈光朦朧的咖啡店,順著目標明確的人群漫無目的地前進。踱步至西邊街,據點仍未穩固。一路擦過「第三街」、「第二街」和「第一街」的水牌,終停下來了。路口一間以蛋黃色作牆身的咖啡小店,燈火的黃比牆身的黃還要通明,是那點光。

老闆和客人在「打牙骹」,一名翹腳的中年阿姨坐在椅上對著老闆滔滔不絕,她身旁還有一個裝著書的茶几,上面擺放了一個印著「Irish Whiskey」的酒樽,插著數支乾花,旁邊還有一個墨綠色的水樽。老闆除了是愛啡之人,還大概好酒的;水樽卻應該是阿姨的,很想跟她說,其實我的背包裏有一個一模一樣的水樽。回個神來,我知道這也全不是重點,找到一間6半還在營業的咖啡店是可遇不可求的一瞬間福音,那怕只是一瞬間。

看到餐牌上的「Aged lemonade 」,起初心底沒有要求太多,只是被它的名字吸引著,大概都是gimmick吧。阿姨似是懂讀心術:「試試lemonade吧,限定的,一個星期只有一百杯!」「是Aged lemonade? 會唔會好甜?好怕甜。」這個時候,老闆終於開口了:「不會的,會落rum,給妳一杯試試,冇關係。」說時快,他已斟一杯有rum的lemonade遞在我面前。在阿姨的助攻和老闆的熱情款待下,我這單生意成功交易了,身上沒有現金的我,幸好老闆會收電子收費,大概注定了黃昏的據點。

喝着喝着,老闆用陶瓷打開了三人之間的話題。可是不太湊巧(也許阿姨挺得住的)。看到我的眉頭額角也敷衍了事,老闆打從我的由來開始。細談之下,老闆是東區人,阿姨是西區街坊,而我則是新市鎮來的一個過海打工仔。本應風馬牛不相及,可是命運又再把人連繫起來。「呀,過海返工一程682都很方便呀」,老闆把自己家樓下的一條巴士線拋出。「但可惜我不是住第一城」,我不感意外,因為區外人不熟識自己的社區乃是等閒事。阿姨卻插嘴道:「噢,我以前也住過第一城,交通都很方便。」我也不感意外,我的髮型師和美容師也跟阿姨一樣,甚至我也是,曾經也是一城之友,每人背後都總有一段故事,也許我們曾經在同一個空間出現過,也只不過是曾經。

一杯lemonade 的時間過去了,不知何時起多了一個二十來歲似是大學生的男生加入我們。「平時的Iced Latte岩唔岩?」老闆把每個熟客的口味牢牢記住。男生沒有推卻,然而老闆突然靈光一閃:「紅豆冰岩唔岩,今日限定呀!」其實只是一大鍋吃剩的紅豆沙,卻造就了生活中的小小驚喜。原來男生都是東區之友,與老闆在飲食話題上特別多共鳴,我間中插一兩句,充當一個「熟悉的門外漢」。當我說罷,老闆便為我的空杯加水,喝罷,再加⋯ 我也不知何時佔據了阿姨的位置,阿姨卻轉移到我對面的長椅,與男生排排坐,一切出於自然。這種家的感覺,不是利嘉閣,而是精神喜樂,再多的金錢也交易不到。

這種情節,大概是往年疫情還未肆虐時獨行出走才會遇到。城市人都被放棄作旅人,每天都被催趕生存,彷彿失去了據點。要放下身段,跟陌生人交流,在社區共處,不是甚麼歐美豪華團,只是一趟在病毒覆蓋著的風花雪月之旅。儘管只是一剎那的福音,那怕只是一剎那,是那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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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gnes Chan。阿詩疑亭🧕🏼✍🏽
炮台山-文筆聊生-fh-words-for-life

An ubiquitous but mysterious girl / A beam of light who loves Middle East, Politics, Hong Kong and love./ Cantonese & English/ Be skeptical. / .اسمي أغني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