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給了我慾望，就應該給我才華—讀寺尾哲也《子彈是餘生》

心理學有一個術語，名為「薩里耶利症候群（Salieri Syndrome）」，它指的是對「比自己優秀的人，感到極度自卑的症狀」。

這個詞的由來源自於電影《阿瑪迪斯（Amadeus）》，它是從音樂神童莫札特的真實故事所改編的作品，內容講到薩里耶利十分嫉妒莫札特。

薩里耶利在電影裡是這樣說的：「神啊，既然你給了我慾望，就應該給我才華。祢把才華給了一個傲慢、荒淫又幼稚至極的傢伙，為何只給了我察覺他天賦的能力呢？」

這也是我在閱讀過《子彈是餘生》後，在角色之間的互動裡，深刻感受到的情結。圍繞在資工天才少年介恆周邊的同學 — — 明亨、小花，或是故事裡的「我」，縱使過去累積多少稱讚、擁有多少輝煌的競賽成果戰績，並且在不斷比較與競爭的掌聲之中，長成一個又一個被普通人稱之為「變態」般的存在。在遇到介恆後，全部人忽然都只是陪襯似的。

「這間學校裡多的是廢物。」她說。「那些沒有天才資質，卻要演出天才形象的人；那些沒把自己逼到極限，卻大言不慚盡了全力的人。說到底，除了介恆以外的人都是廢物，包括你，包括我。我恨不得所有人都能明白這一點。」

只有提到介恆的時候，她的眼裡有光彩閃耀。這種人我已經見過太多 — — 越是自恃天賦，從小被師長同儕捧在手掌心的人，越會在明白自身與介恆的差距的絕望後徹底迷上他。—收錄於本書〈健康病〉

我特別喜歡這本小說裡的角色小花，除了某部分原因出自於她是故事裡的唯一女性角色之外，她在面對幾乎都是男性為主的資工競賽環境，不得不被逼出某種瘋狂（作者在寫小花暴食與服藥的片段寫得真好），然而這種瘋狂卻是全書裡最坦誠的，她也是在明瞭自己無法在這些無止盡的競爭中，最早做出某種極端的犧牲，她的自戕或許不只是為了博取強者如介恆的關注，更像是一種對競爭主義的獻祭。

這也是一本我難得想趕緊繼續看下去的小說集。第一天晚上看到《州際公路》，睡覺前竟然想著的是「天啊，我好想知道更多介恆的事情喔！」，然後再看到《沈浸式什麼什麼成長體驗營》時，想起大學社團裡一個我很崇拜的學姊，畢業後她進入先後進入Apple與Google工作，然而現在每年卻願意繳數十萬，報名參加一個位在南投深山裡的體驗營，據說在體驗營裡每日打坐念經，並且禁用電子設備。參加幾次後，學姊在大家一片看好的職涯旅途中，選擇離職。現在則是一股腦投注於身心靈領域。在聽聞這個消息後，我內心默默想的是「究竟是受到了怎麼樣的遭遇，那麼聰明的學姊好不容易爬到職場生涯的最頂端，到最後怎麼會潛心往回（心理學）走？」而在求學環境中，或多或少接觸過與《子彈是餘生》書中擁有類似經歷的人，即使書裡提到這些一路以來都是社會頂層的菁英，內心有其漸變的扭曲。但我相信，他們裡頭仍有不少人，活下去的理由是因為相信自己在越過重重競爭後，劫後餘生的位置裡，會找到自己。

真是不得不惹人憐愛。

P.S.
薩里耶利要是出生在現代，或許內心就不會那麼不平了吧。因為他擁有敏銳的審美觀，甚至可以靠著這項能力，成為有名的評論家。我想，閱讀好看的小說，有時候就是在培養這種審美觀，而《子彈是餘生》就是一本值得品味的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