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BEL-WHO｜SHUSHU/TONG：我們對任何事情都不會立刻說OK
LABEL-WHO 是三明治和 LABELHOOD 聯合推出的一個關於中國時裝行業人物的非虛構深度報道專題，從 2018 年5月起，深度刻畫 15 名中國時裝行業各方面的人物肖像，包括設計師、品牌主理人、模特、製作人、時尚博主等。
- LABEL-WHO Vol.8 -SHUSHU/TONG
2016年7月，上海下著陰晴不定的雨，SHUSHU/TONG團隊在外做拍攝，「轟」 — — 隨著一聲雷落下，助理的一通電話，蔣雨彤急忙回到工作室。
工作室淹水了！
蔣雨彤帶著助理飛奔回去，不過為時已晚。雨沿著縫，從窗戶的間隙往室內竄，來自工作室四面八方的涓涓細流匯聚成河，一晃眼，版桌下方成了湖。蔣雨彤與助理一人拿著掃把、一人拿著拖把努力地想阻擋風雨的侵虐。
這是由雷留樹和蔣雨彤共同創立的獨立設計師品牌SHUSHU/TONG在上海第二間工作室，位在海華花園的一間小倉庫是他們當時奮鬥的地方。老舊的倉房有個小庭院，院裡的窗阻擋不了冬天的風。回想起當年的場景，像是在說一段遙遠的記憶，記憶里的一切與今日的窗明幾淨形成極大對比。
過去，一年搬一次家對他們來說再正常不過，隨著品牌壯大，他們決定找間好一些的。
寬敞明亮的工作空間帶著一個小陽台，「從陽台望出去像在度假。」蔣雨彤陶醉地說著。這間工作室是SHUSHU/TONG最後選定的最佳位置，然而這間「度假小屋」，尋覓不易。
蔣雨彤與雷留樹前前後後一共看了二十多套房，還做了表格一一比對、仔細考量，期間甚至遭遇坪數與實際不符的陷阱。在那之後有經驗了，找了師傅、帶著尺子，一間間實際走訪丈量面積，總結了所有數據，最後才拍板定案。「我們對任何事情都不會立刻說OK。」這句話像是鐵則，也是他們的做事態度。
▍整個過程都是一個考驗
2014 年冬天，兩人一起走在放學回家的紅磚道上，英國的天氣一貫寒冷，如同他們沒有著落的心。在倫敦時裝學院念女裝設計研究生的蔣雨彤與雷留樹畢業在即，隨著時間逼近，如何才能留在倫敦？
身邊同學都在討論的「畢業生創業簽證」，似乎是條不錯的路。
提出這個想法的雷留樹心裡也沒個底，「創立品牌」聽起來有點唐突，卻又何嘗不是種選擇？他轉頭問了蔣雨彤：「咱們創立品牌吧？」
看似突然的衝勁，兩人回去後依舊思考了許久，從朋友變合作夥伴，需要跨出去的坎不低。「有的朋友是很好的朋友，但你沒有辦法跟他一起工作。」很多女生會相對情緒化一些，而蔣雨彤是相對客觀而理性的，「特別是設計這種東西，很多時候沒有一個標準，大家都覺得自己有理。」雷留樹笑著說完，轉頭與蔣雨彤對視了一眼，相識十年的好默契不言而喻。
面對問題不會較勁地想一拼高下，更多的是回到事情本身把它做好，蔣雨彤的穩定與靠譜，成了雷留樹放心一起打拼事業的夥伴；而蔣雨彤認為在設計風格之下，沒有比雷留樹更適合成為合作夥伴的人選了。
為了能順利申請「畢業生創業簽證」，認真的兩人花了一個暑假的時間做了一個系列，甚至回到中國跑了幾家買手店試試水溫。
有些店給的反饋是「好看是好看，但是不夠實穿，不太對客群。」; 有些店回復他們「故事性不夠。」這是他們在邁入社會之前，第一次意識到市場與設計之間，存在著現實的殘酷。這次的經驗讓他們吸取教訓，在往後的產品上更加專注如何在設計與市場之間平衡拿捏。雷留樹與蔣雨彤一路與買手洽談、努力投遞型錄，蒐集資料完成他們的品牌計劃 。然而，同樣申請計劃的競爭者相當多，經過幾番關卡過後「畢業生創業簽證」宣告失敗。
但是沒想到，回國後有更大的驚喜在等著他們。
2015年5月，蔣雨彤一大早收到一封郵件，這封郵件改變了他們之後的命運 — — 是來自連卡佛的Call out。在成都老家的蔣雨彤收到郵件，興奮地馬上打給位在上海的雷留樹，「我們入圍了！」，接到消息的雷留樹激動地在家尖叫持續了10秒。這一天，開始了SHUSHU/TONG品牌的開端。
如今，回過頭問起當年連卡佛的買手、現任LABELHOOD買手總監Jillian，連卡佛做這個決定的原因，「我們決定買他們第一個系列是因為我們相信設計師和他們的願景，更勝於系列本身的商業價值。我們希望支持有才華的年輕人，同時我們發現雷留樹與蔣雨彤的特別之處。」雖然SHUSHU/TONG第一個系列只有一桿樣衣，但他們清晰的概念與強烈的企圖心打動了連卡佛。
連卡佛 （Lane Crawford ），是香港著名的高級品牌集中地、亞洲最具影響力的專賣店，以富有藝術氣息與時尚的設計為人所知。SHUSHU/TONG搭上這班列車，成為連卡佛旗下品牌的一員。
驚喜來得突然，剛剛回到中國的他們，只有四個月的時間準備連卡佛的訂單，需要找供應商、工廠打樣，甚至連公司都還沒有註冊的他們，怎麼辦理進出口證都是一個難題。
一切都來得太快，對於剛剛從服裝設計畢業的人來說是完全陌生的工作內容。「這是開始做生意的過程，不是說你只是在開發這件衣服，你要經營這個生意，整個過程都是一個考驗。」還好連卡佛的買手帶著兩人，一步步教導他們如何創立品牌，逼著他們把後續品牌成立所需的資料都給完善了。
品牌成立的第一關，總算邁出一大步。
▍乖乖牌也有怪誕的一面
音樂一下，Model出，從T台上魚貫而來的是一群怪誕少女，不苟言笑得讓人不寒而慄，卻又忍不住為她們身上的衣服著迷。散髮著可愛的氣質又有著叛逆的特質，可以說是SHUSHU/TONG的註冊標籤。
然而設計師本人的風格卻似乎與品牌成了對比。雷留樹、蔣雨彤都偏愛簡單的白色T恤配上黑色下裝，乾乾淨淨的衣著，帶點稚氣的臉龐笑起來還有些靦腆。那品牌體現的叛逆、酷少女的特質從哪來呢？
由於工作忙碌，漸漸地打扮的心思也就少了，「生活磨平了我們的稜角，我們還是想穿這些衣服的。」面對我的疑惑，他們開玩笑地回答。
「可能少女是我們心裡的東西、是個風格，其實做起事情來我們還是比較理性的。」看起來乖乖牌的兩人，其實內心裡都住著一個怪誕少女，叛逆的體現在兩人身上明裡暗著都存在一點，蔣雨彤平時愛看 Cult 的書來抒發工作壓力，「我們不是那種傻白甜啦！」雷留樹笑著澄清。
「可能是因為看得多了，其實做設計時沒有故意想聯繫上。」兩人從小就愛看動畫片、漫畫，大量的閱讀之下，設計出來的東西自然而然體現出其中的元素。少女的特質，從筆下的畫中油然而生。
SHUSHU/TONG的合作夥伴，設計師珠寶品牌「尤目」主理人曉宇表示，兩人身上真性情與輕鬆的做事態度，用音樂來形容合作的過程，那會是一曲愉快的小調。開發前期的頭腦風暴是曉宇最過癮的部分，「樹樹很開放，我們可以碰撞出雙方都覺得有趣的點子特別多。」前期充滿誇張的想法，後期雙方回歸到產品的舒適度與實戴性上，彼此用不同的專業視角來回審視產品，深入淺出的完成系列。
▍設計只是身為老闆的一部份
過去的身份是學生，能完全做自己的設計師，現在出來做就是老闆，「設計只是一部份，雖然說是設計師品牌，但是設計的工作量佔比沒有大家想象中的多。」雷留樹感嘆地向我說到。大家對於設計師的印象都停留在畫設計圖、做靈感蒐集等創意發想工作，但更多的是除了設計以外的工作內容，「除非你是在別人品牌工作的設計師，可以只專注在設計這一件事情。」
小到處理大家的五險一金、大到公司的資金營運，他們樣樣親自把控。放飛設計的同時，也不忘公司的柴米油鹽醬醋茶，這大概是大家所沒見到，在絢麗的背後更多是瑣碎的營運問題。
除了營運，如何表達，也是困擾他們的點，「我們不大會用文字包裝自己和品牌的系列。可能因為我們是一個非常視覺化的思維模式。」
在與連卡佛面試時，雷留樹只說了兩個關鍵字 — — 酷、少女，「我很不擅長說話」，雷留樹無奈地說到，蔣雨彤馬上補充，「現在怎麼介紹這個系列我會了，但是怎麼樣去誇獎自己，（我）還不是很擅長，但是這種介紹自己的能力在談商業合作的時候就顯得尤其重要。」
兩人不擅長的，還有在社交媒體上自我經營。
光是經營公司的Ins帳號，已經讓雷留樹疲憊，「如果我們倆有這個能力，發一個貼文、一個限時動態就能夠立即變成KOL，那我們早就往這個方面經營了。」通過自身人氣宣傳品牌，兩人不是沒有想過，但這些網紅們絕對不是照片上呈現得那樣輕鬆。
雷留樹舉例設計師裡面做得比較好的Jacquemus，「他的內容太好了，感覺像是隨手拍的，但你仔細想是不可能發生的。」雷留樹相信這些內容肯定是經過編輯與規劃過的呈現，「每天有一堆事情，還要拍這些，對你的精神壓力要求蠻高的。」
在一旁的蔣雨彤打趣地表示，「我發了我的自拍發現粉絲超少，當我發我的作品時發現開始有粉絲了，又發了一張我的自拍，粉絲又沒有了，就有點不敢發自拍了。」蔣雨彤一臉尷尬，像是小朋友般受了打擊。
看著蔣雨彤的神情，讓我想起Tube showroom主理人Zemira曾經說過，「真」，是SHUSHU/TONG給她留下的印象。
面對未來在公關合作上的需求，Zemira問起SHUSHU/TONG品牌建立的初衷，兩位很真實地表達：當初就是為了想在英國留下來。不少設計師在起步時，會對品牌的創立做很多的包裝，編造一個可供傳播的品牌故事。而他們很真誠的表達出自己的想法，沒有太多的理由。
如此灑脫的基調，也很契合在表達「古怪又精靈的少女形象」。我不需要給你太多的說辭，我就是如此。
有一點自我，帶一點任性，SHUSHU/TONG對於堅持做自己有一套觀點，「與其去追尋潮流喪失自己的調性，不如做自己喜歡的東西。」他們做足了心裡準備，也許SHUSHU/TONG的商品還沒有興起，但總有一群喜歡這個風格的人會一直消費的東西。風水輪流轉，誰知道呢？
▍中國市場具備一定的前衛性
即使沒有包裝，產品自己會發聲。
在品質的拿捏上，Zemira對SHUSHU/TONG給予了很高的評價，「有時候少女感要有優質的質感，其實是不容易拿捏尺度。」少女，這個關鍵詞容易讓人聯想到淘寶上泛濫的服飾品牌，SHUSHU/TONG扭轉了這個標籤。通過面料的選擇、大片拍攝，呈現出不一樣的少女形象。
在顧客「面奶奶」的眼裡，SHUSHU/TONG的衣服重新定義了大家對於少女的既定印象，「他們的衣服不會特別花裡胡俏。」裝飾主義相對少、簡潔的色系貫穿、用最簡單的方式表現出少女感，「不管多大年紀穿完都看不出來年齡，穿完都是少女。」顧客「面奶奶」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媽，喜歡穿得與眾不同，鮮少撞衫是她選擇SHUSHU/TONG的理由。
秀場上，模特的Total look 散髮著強烈的氣場，拆解到單品時又可以進入到日常生活。具備高度搭配能力，在生活與秀場間穿梭自如，讓SHUSHU/TONG的產品在幾年之內快速成長。
而雷留樹面對公司營運不諱言「做生意，賺錢很重要」。
面對品牌向他們伸出橄欖枝，SHUSHU/TONG並不是來者不拒。他們會仔細考量店鋪合作夥伴是不是懂得品牌的美學與概念，甚至到品牌形象由誰來傳達也非常堅持並認真地做篩選。「每個人的訴求不一樣，從他們標準要求，很表裡統一。」有商業價值，但同時要有一個品牌標準，是SHUSHU/TONG一直以來的態度。
每一家買手店會依據自己的受眾消費特性進貨，蔣雨彤一一舉例到。洛杉磯的 H.Lorenzo 會進當季最有概念的、誇張的秀款 ; 由川久保玲開設的 Dover Street Market 會挑一些售價偏高，兼具概念性與實穿性的款式 ; 加拿大知名買手網站 SSENSE 購買黑白居多，並且避開提花類型商品，「提花對於購物網站來說看不清，客人不會為了看不清的提花買單。」
隨著品牌步入正軌，買手平台的選貨標準已經無法滿足粉絲們的需求，許多人常私信詢問哪裡可以購買到秀上款。
天貓，是SHUSHU/TONG下一個鎖定的銷售渠道。
在進駐天貓之前，兩人認真考慮了許久。每次開完會，把問題做成表格整理出來並算出虧本範圍，「就算做得特別不好，我們能承受的虧損範圍在哪些地方？會不會對別的店鋪有所影響？我們都要搞清楚這些再去做。」而目前天貓店剛開一個月，反應還不錯，線下買手店都不敢嘗試的大秀款，線上一掃而空。這些意外的反饋，給他們信心，中國市場還是具備一定的前衛性。
然而至今，品牌還未有一個標誌性的單品，是SHUSHU/TONG面對的問題。「可能是在自身的原因，因為我很容易喜新厭舊。」也許畫完的當下是滿意的，但還沒做完雷留樹就不喜歡了，「拍完照呢可能會覺得好看一點，走完秀覺得好像還行。」雷留樹一臉尷尬，不太好意思地說著。一直在變換的想法，很多時候是當下的一個感覺，好在他們是獨立設計師品牌，「做獨立設計師的優點就是很Flexible — — 都聽我的。」雷留樹調皮地笑著說。
▍誰是SHUSHU/TONG少女？下至Z世代、上至老太太
SHUSHU/TONG的受眾年齡基本不受限，唯一的條件就是具備少女心。
買手店給到的反饋表示，購買商品年齡最小的只有13歲;而最年長的有60多歲帶點蘿莉塔風格的老奶奶，每次都鎖定Vintage的款式，「她很神秘，每次SHUSHU/TONG上新都會來看一下。她會拎著一個鳥籠包，買我們羊腿袖的衣服。」SHUSHU/TONG甚至伴隨著消費者成長，步入人生的不同階段，「有個客人說我們陪伴她談戀愛、到結婚、到生小孩。」
也許年齡層變得不再那麼重要，下至Z世代、上至老太太，有一顆少女心，誰都能成為SHUSHU/TONG女孩。
10年後穿SHUSHU/TONG的女孩會是同一批嗎？我好奇地問到，「還是看我們倆的狀態吧？如果我們慢慢成長，衣服的風格也會有所變化，消費者也會跟著我們一同成長。」
過去從少女上學、剛出入職場，到最新一季探討愛情，甚至帶一些SM的元素在裡頭，「敢於去觸碰少女在成長階段會遇到不同層面的問題，我覺得是一個有趣的點，而不是停留在少女她只是一個標籤、一個狀態。」通過更成熟的視角，豐富了少女形象，使角色更加立體鮮明。
現任LABELHOOD買手總監Jillian指出，「我認為SHUSHU/TONG的受眾不是以年齡來做區分，更多的是思想上與態度上的。SHUSHU/TONG女孩心態上是年輕的，透過穿衣風格展現出無所畏懼和自信。」風格狀態保持少女，但，是越來越成熟的少女。
當品牌逐漸成熟穩定，下一個階段的目標會是什麼呢？
兩人相視一笑，蔣雨彤望著正在趕工的師傅們說，「把這個系列做完，希望米蘭時裝週一切順利。」雷留樹在一旁補充，「我們現在希望把天貓用好，然後下一年把這個弄得很成功就真的很厲害了，作為今年來說已經完成一個很重要的改變。」
Writer:Tingya Wang
Editor: Mengchun Guan
Photographer: Yucheng Wu
Graphic: Am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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