鏈鋸人會幫薛西弗斯一起滾石頭嗎?

淺談《鏈鋸人》的成功,以及藤本樹為何如此令我著迷

Marcus Feng
生活公約
Oct 15,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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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西弗斯與藤本樹與鏈鋸人與卡繆
薛西弗斯,鏈鋸人(淀治),卡繆(由左至右)

本篇涉及《鏈鋸人》《驀然回首》的微劇透與故事氛圍走向,你可以當作導讀,當作入坑「分鏡惡魔」藤本樹電影宇宙的入場門券。另外,本篇旨不在鼓吹自殺,抑或批判該行為與選擇有無違背道德。

「真正嚴肅的哲學議題只有一個,就是自殺。」 — — 亞伯特.卡繆,《薛西弗斯的神話》(1942)

人類 VS 眾神

在古希臘神話中,薛西弗斯因為得罪了眾神而遭到懲罰,必需將石頭滾上山頂;然而,抵達山頂之後,石頭卻又滾下山坡。於是終其一生被禁錮在不斷「窮忙一場」的無盡輪迴之中。

在《鏈鋸人》當中,淀治的父親因為無力償還黑道的鉅額負債,在他年幼時上吊自殺。淀治自小便繼承了「父債子還」的詛咒,終其一生過著「吃不飽但也餓不死」,活像個路邊煙蒂般的人生。

在現代社會當中,年輕人遇上了世界第九大奇觀的房價與通貨膨脹,從出生那刻起被迫接受義務教育,加入群體共存、受到社會洗禮打臉一番,出社會後繼續償還學貸,接著背負房貸車貸,過著「你是正常人吧?你應該要有啊」的生活。

存在主義大師,哲學家亞伯特.卡繆就提出了「荒謬」的概念,討論的即是「自我價值的肯定與摧毀殆盡」:

我們一輩子為了尋求「某種意義」,為了安慰自己「所以我才這麼做」而付出的努力,對比眼前偌大世界的沈默,整體顯得是如此格外諷刺。

生活中總有這麼幾個瞬間會讓人感到「徒勞無功」,卻還要催眠自己「沒錯,世界就是這樣,這就是成長」,但心中真實的傷痛我們卻避之不談。因此,唯一能夠結束這種荒謬與痛苦的手段,就是逃避,而最終極的逃避手段,就是自殺。

然而卡繆同時卻也提到,「自殺是不合法的」:這種遲來的解脫雖是唯一對抗荒謬的方法,卻也不是最好的解答。他想說的是,我們應該成為「真正意識到荒謬,並且接受,帶著這種近乎病識感的態度活下去」的人。正如他所說「好的活下去的理由,亦是一個去死的優秀理由」。

我想你應該也感受到其中的衝突與矛盾了,而這也是我在看藤本樹的作品時,經常感受到的衝突矛盾:明明大可以去死,卻努力活下來了。我不禁是否假想(希望真的是我想太多),這是他身為一個閱歷豐富的創作者所背負的痛苦與荒謬,而創作同時卻也是他的舒壓手段。

救世主大概都有病吧

「天才與瘋子只有一線之隔。」—— 人們總說

每個年代總有出類拔萃的創作者與他們的作品。不分媒介題材,他們的作品往往反映了那個大時代的氛圍,以及活在其中的人們內心被壓抑的原始慾望。讀者們期盼這些作者能夠理解自己,能夠成為他們的發聲管道,帶領他們從痛苦中獲得釋放。

就像90年代成為經典的《攻殼機動隊》、《星際牛仔》、《鬥陣俱樂部》、《駭客任務》當中所敘述的「反烏托邦」、「打倒資本主義」、「我也可以是救世主」的氛圍,或多或少也反映出了網路泡沫化與經濟蕭條,對於當時的年輕人造成的衝擊。不禁讓人質問自己「我是誰?我在哪裡?啊我到底還能去哪裡?」

因此不難想像,為何經常可以聽到有人說「狗都過的比人爽」。思考什麼的,好累喔。當一條實實在在聽話的狗,真的躺贏啊。有得吃有得喝有得住,還有陪主人一起打電動,還有主人愛的抱抱。

「我想創作一些與傳統熱血少年漫畫不同的作品。我所創作的角色都沒有什麼太多的遠大抱負,然而這和我想要打破傳統少年漫畫框架的理念無關。」 — — 藤本樹

有別於《火影忍者》、《航海王》、《Bleach死神》三本柱時代所引領的「努力、友情、勝利」王道熱血少年漫畫風格,《鏈鋸人》走的則是邪道路線,甚至是「反英雄」、「反成長曲線」的敘事手法。

因為沒有上過學校、沒有被社會化,淀治在成為鏈鋸人後戰鬥力高強,瘋瘋癲癲的幼稚行為也經常讓人捧腹大笑與懷疑人生。然而,在學習人類社會的道德倫理,學習「如何像個正常人一樣過人生」,歷經一連串的鳥事之後,反而不想再努力下去了。

努力了這麼久,就只是不斷地原地周旋。

於是,問題始終圍繞在,究竟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能者多勞」這種符合社會大眾的期望比較重要,還是「你們就繼續玩你們的遊戲吧,我想退出了」的忠於自我比較接近正確?

「當我們觀察現在的年輕世代,他們也是如此。他們並不追求高薪,他們滿足於 15 萬日幣的月薪(*約新台幣32K),他們嚮往著簡單的生活,但我不會想去批評他們,因為我覺得這樣的生活也很好,這也是為什麼我創造了像淀治這樣野心極低的角色。」 — — 藤本樹

畫一整天也都畫不完啊

我們作為讀者,可能終其一生都必需不斷地觀察與練習,才能夠在創作者們的作品當中,稍微瞥見他們偷偷藏在作品當中的求救訊號。

如同藤本樹在其普遍被視為半自傳故事的短篇漫畫《驀然回首Look Back》中,對自己終於完成童年夢想,成為暢銷「漫畫家」後的自問自答:

「基本上說到漫畫⋯我呢⋯根本就不喜歡啊。一點都不有趣,只會覺得很麻煩,又超級土的⋯花了一整天來畫也都畫不完啊?用看的還比較輕鬆。根本不該畫啊。那麼,藤野妳為什麼要畫呢?」

如果說藝術都是從痛苦中淬鍊出來的,
如果說故事是取材自他的個人經歷,
如果說藤本樹真的很他媽的有病,
那他病的很殘酷,卻也病的很溫柔,
我很希望他好好地,繼續用力病下去。

「重要的不是你的病能否治癒,而是帶著傷痛,好好的活下去。」 — — 亞伯特.卡繆

也許是因為我總是能夠從他的筆觸當中體會到最純粹,你甚至可以用「野蠻」來形容的原始情感。如果你用手術刀慢慢劃開書皮紙張,會流出尚存餘溫鮮血的人類情感。

要說藤本樹是有精神病的瘋子,不如說他是極其幸運的「自由的男人」,在經歷了社會化的殘酷對待之後,還保有創造「純真角色」的赤子之心,在不受到各種干涉的工作環境下隨性發揮,以不入流的作品,打入主流市場。

光是這點就稱得上是熱血少年故事了。

不過雖然「努力」跟「勝利」的條件達成了,
大家應該還是會跟他保持安全社交距離啦。(笑

電影還沒演完呢

我自己在欣賞作品時,時常很在意能否感受到作者的「真誠」,如果感受不到,往往就會變成「彆扭」,也就是「違和感」,說白了,就是經過計算的突然煽情,不然就是反智,「為演而演」,而這也違反了「劇情是為了服務觀眾」的編劇原則。

假設啦,就只是假設,愛影成痴的藤本樹應該熟讀各種編劇理論。但同時,在實驗性質極強的《再見繪梨》當中,也看出了他對於教科書中所提出的「究竟什麼樣的故事有趣」提出了質疑,並且用「可以,這很藤本樹」的解決方式做出回應。

雖然在《炎拳》當中可以看得出技術尚未純熟、仍在磨練與揣摩「那些鏡頭後沒有說的故事」的敘事手法。但從《鏈鋸人》當中可以看得出藤本樹的技術愈趨成熟,已經準備好了(繼續虐讀者),更不用說流量爆炸的《驀然回首》與《再見繪梨》兩部短篇作品。

隨著《鏈鋸人》的開播,能夠讓更多人一腳踏入鬼才眼中的世界,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有人說他將會成為下一個鳥山明(七龍珠),下一個冨樫義博(幽游白書、獵人),我想以現階段來看可能還太早下定論。但我能夠確定的是,他的確會是第一個藤本樹。

別忘了,他可是曾經生吞寵物魚屍體的男人。
愛他,就吃掉他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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