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茲(自言自語代表作,慎入)

yi-zheng zhou
生病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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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min readMay 4,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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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生病,所以讀了徐銘謙推薦的書《無盡的療癒》(東度法王)。當然,我自己對這本書有自己的理解,從那天之後,我總是在睡前小小地做一下冥想。有時候找正面記憶,有時候找黑暗記憶:容我再引用一下我自以為的核心方法論:

「最好要選擇一個非常正面的回憶,或者把焦點放在一個回憶的正向層面。讓那些溫暖的感覺保持住,讓自己在那些感覺之中歇息,直到你感覺到整個人非常完整。如果某一個回憶中含有一個污點,或者有它黑暗的一面,我們可以把正面的能量和光帶給它,以此來治療這些負面情緒。」頁五十四,《無盡的療癒》。

在這個過程裡頭,我總是會遇到大魔王皮茲。

來個前情提要:皮茲是我跟allison在一起之後認識的貓(拖油瓶),男生(但沒有蛋蛋),美短帥哥,對allison好脾氣、對我壞脾氣。我其實已經記不得跟他相處了多少年,但是我們算是一起住在過南勢角、花園新城、和平西路三段寧波街口,這三個地方。我努力擔任他的室友、朋友、玩伴,而非他的爸媽,更不是鏟屎官(但實際行為上是。)他不是我一起生活的第一隻貓,我在新竹階段,有個很恰的貓咪叫做小生,她的暴躁性格曾經在清大人社院相當有名。啊,岔題了。然後他在2015年1月因為腎衰竭過世。

再來張性格照:

我所見過最帥的貓

之所以說他是我的冥想功課的「大魔王」,是因為,每次觸及他的回憶,我的呼吸必定大亂,東度法王的所有教誨都會失效。最終必然無法克制地流淚。以平靜為目的的功課,通通變成了哭泣治療(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用的治療)。

後來銘謙問我要不要試試寵物溝通。

稍微認識我的人大概都知道我才不相信這種事情,也沒有任何動力去相信,無論是跟人類、動物、昆蟲還是植物,更不用說是不在世的生物。但也許奇妙之處在於,皮茲在我身上有太過奇妙的反應,而面對或許我生命最後的一個謎團,我真的還滿想要知道答案,所以請銘謙幫我約了時間。

溝通師一開始就說沒做過離世溝通,所以要我參考就好。我喜歡這種誠實的說法。接著,她請我準備兩個東西:一、挑照片:找一些皮茲「面對鏡頭」的「獨照」;二、準備想要問他的問題。

一、挑什麼照片好呢?

這輩子對別的事情沒把握,但皮茲鐵定是我這輩子拍過最多照片的對象。從google photos翻起來,無論哪一頁都會遇到他的照片。大部分時刻,他就像是一個愛玩耍的小孩,露出宇宙級可愛的眼神:

但我找到某些特別的照片,是在某些夜晚、我跟他一起失眠的夜晚,他有些全然不同的表情,像是這樣:

這些房間上空滿滿漂浮著煩惱的晚上,皮茲會從棉被鑽出來,也許望著我,也許沒有。後來回想,這是男人的夜晚;如果皮茲會喝酒,應該會拿瓶酒,拎著玻璃杯與冰塊,然後說:「我們一起喝杯bowmore吧。」不需要語言,在這樣的夜晚,很多胡思亂想就會在泥煤與酒精的味道中自然消解。

雖然這幾些照片,皮茲沒有望著鏡頭,但卻是我最想念的片刻。

二、問什麼問題呢?

皮茲跟大部分貓咪一樣,有喝水不足的問題。在2014年也曾經住院一陣子做治療,後來穩定下來。在2015年年初的時候,因為一樣的狀況再次住院。那時候,allison已經在日本讀書,然後我去日本找allison一起去北海道跨年,皮茲暫交給allison的妹妹照顧。

我們大約是在扎幌的時候,接到allison妹妹的訊息,說皮茲的狀況不好。allison一定是在第一時間就決定要立刻趕回去看皮茲;說實話,我雖然覺得非常難過、但沒有想要為了「最後一面」而非常努力。一方面,在個性上,我總是會直覺地避免情緒流露的場所;另一方面,取消原有的行程,臨時回到台灣會需要花費很多很多錢。當然,後面這個理由我覺得俗氣,甚至無情,也很有可能成為我後來羞愧難過的理由(也許是今天寫到才理解)。我們因此在其中相同悲傷的背景下,有了不愉快的不同意見。

但無論如何,我們還是決定放棄扎幌昂貴(大媽性格again)的旅館,買了隔天從青森回東京的新幹線,以及從羽田飛松山的機票。

回到台北,2015/1/4日,我們在吉林路的恩典動物醫院見到了皮茲衰弱的最後一面。然後,帶去淡水的淺水灣寵物天堂火化。

我跟寵物治療師說我只有一個問題:「想問皮茲怪不怪我。」其實,背後是幾個其實我已經有答案的問題融在一起的:

a.我自認沒照顧好他。

我是個粗心的人,生命中忘記過沒關的瓦斯爐很多次,擁有很多溶掉的鍋子,還沒見到過冒出火的公寓真算是生命奇蹟。然後,大家都知道,我是個偏歇斯底里的人,回想離開台灣,把皮茲交給allison妹妹前,我逐漸開始懷疑,其實皮茲當時可能已經有些症狀,而我沒能注意。為何我當時沒有優先帶去給醫師確認再出國呢?我的歇斯底里也造就了一個自己的創傷場景:在淺水灣寵物天堂,我跟allison望著他們的庭園。我說了自己的想法,會不會是我沒有注意到或不夠謹慎到皮茲已經不太對了,最後害皮茲走了?allison回答:「我沒有怪你。」我這種愚笨只會看著符號走的人,期待聽到的是「我覺得你沒錯。」或者「我覺得不是這樣。」而我分析allison說的話的完整句子是「你忽略了,但我沒怪你。」(我是一個討厭的人類,也是一個腦殘的中文系學生。不管誰用手指向某個方向,我都只會看著那隻手,而不是往那個方向看去。)

b.我為沒有「第一時間」想要衝回來台灣的自己感到羞愧。

雖然我可能不止一次說過自己不會為任何人的「最後一面」而努力,但皮茲卻是我唯一遇到的實際情境。我知道allison的決定是對的,但也同時對當時自己的反對意見感到悔很不已。它大概反映我的雙重人生:我想當一般人,但我又希望不是一般人。easy but impossible.這是小說《啥都瞭了》的扉頁獻詞,忘記是譯者直接寫信問了作者的意思,還是我自己的亂解釋,但總之,我想意思是生活中簡單的幸福最難獲得,其實我就是無法獲得的那種人。寵物溝通師一開始先問我,在皮茲面前會如何自稱,比方說爸爸?我說我不會。其實,這件事情就是這麼簡單,我不承認,但他就是這世上我唯一的小孩,我拒絕關係被命名,然後創傷也無法安置。大概我最終拒絕的只是自己的平凡。

c.於是,那班飛回松山機場的飛機已經像是村上春樹著名的「描圖紙」比喻,像是一個對不準的開端;或者像是《美國眾神》電視版,不知道為何需要增加一句小說裡沒有的”the cat died”來解釋關鍵事件:總之,從那裡開始,一切的生活貌似相同,但其實一點一點地錯開,最後都無法返回到原本的地方了。

後記:

後來的動物溝通很順利,我依然在電腦螢幕前泣不成聲(我們是在線上做溝通),但我也是第一次發現,相信不相信寵物溝通已經不重要,而是我全心全意想要相信,也會自行找到一種我相信的方式去理解,因為我需要原諒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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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zheng zh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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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itor in Chief of Flaneur Culture Lab, Founder of Fork.work, 文化編輯者, and a patient of brain cancer./行人文化實驗室總編輯、支流文化創辦人以及步行愛好者、嚴格生酮飲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