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游记 Day 0 — 1 加泰罗尼亚

Sean Wang
硅谷闲事 (BBers in Bay)
7 min readNov 23,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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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日

倒腾了好几班飞机,又在大巴上晃悠了好一阵后,终于无力地躺在了巴塞罗那住宿的沙发上。脑海中的初印象,老实说,是失望的。在天上辗转了十几小时,第一次踏上欧洲的土地,本期待着那份惊喜与好奇,但却发觉一切却如此的熟悉。记得刚到东京的那个晚上,奔奔跳跳在窄窄的路里。交错的电线,霓虹灯的光,灰灰层层的公寓里都射出各种新鲜。 而此处连街边餐厅,放的都是美国的怀旧老歌。罗马人的España,哥特人的España,摩尔人的España,双王的España,大航海的España,内战的España,弗朗哥的España在哪里?带着这份惴惴不安折腾了很久终于进入了死猪的梦乡。

21号

没睡几个小时便被旅游兴奋症给抖醒。热了西班牙特色的土豆饼晃着牛奶本想上阳台对着清晨的巴塞罗那装个早逼,结果硬是被冬日的冷风给吹翻了回屋里。看着满地铁全是白人的奇景摇摆摇摆了几站,一上地面,传说中的圣家堂就那么静静地出现在眼前。没有峰回路转后的惊鸿一瞥,没有长途跋涉后终于缓缓映入视界的傲娇,就那么朴素地在城市的一个街区,你到了这里。四个高耸的高塔下面,是简洁到不能再简洁的充满曲线以及直白曲线们勾勒出的各式雕塑。一瞬间的小失望后,我强行切换成现代雕塑模式尝试去欣赏,后来才发觉原来这面是新造的,高迪造的主门并不在此。到了那面的圣家堂,全然是两个风格。那传说中纷繁复杂过度、细节不放过每一片角落的西班牙风格,以及那凌乱鬼魅看上去如同堆积起的秋叶堆的整体感,和刚才简洁的石头与曲线全然不同。朋友戏称圣家堂为鬼教堂,老实说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这座如同被融化的诡异建筑,真不知是会想到天使还是恶魔。然 而推开大门,当视野刚刚从室外光中调整完的一瞬间,那种峰回路转惊鸿一瞥的震撼一下子就猛扑过来钉住你的脚。

层现错出的高耸廊柱划出未曾见过的线条通向高堂、天顶的光照出琳琅满目的亮彩色。顶上一朵朵炸开的白石中央画着图案,最粗的几根柱子上镶嵌着巨大的鹅蛋型的宝石,上面画着图案,有鹿,有狮子。这些描述是不是听上去好像逼格甚高的样子?然而奇怪的是,鹿和狮子并没有故作威严,而是萌萌的、圆滚滚的。而那些马赛克下色彩缤纷的光,顶上零零总总的圆光和白亮的整体风格,完全没有印象中教堂里黑沉沉的肃穆,反而有种主题公园的欢快,仿佛你能听到彩色风铃的叮叮当当声,在建筑无可辩驳的雄伟里产生了诙谐的音调。甚至耶稣受难十字架悬在的挂着一排小灯圆形天伞在这个氛围下产生了游乐场旋转木马的联想。不知是高迪有意为之还是我脑洞太大。鬼教堂里藏着的欢快精灵的树屋——这个定性印在了脑海之中,高迪若是泉下有知,感觉非抽死我不可。

回到建筑外,沉灰色的老建筑,白灰色的新建筑,简洁线条的新建筑,树叶堆一样繁杂的老建筑硬生生地粘合在一起,不由得出了一声冷汗,不知新建筑就是如此设计,还是仅仅没有完工。看着这对比也顿时明白了印象派初期被人骂成是未完成作品的槽点。不论如何,看过圣家堂的模型后觉得即便媒体报道快要完成,我们这辈子依然是看不到教堂完成的那一天,有点小小的失落。

走出圣家堂是一个小公园,貌似也是高迪的领地。公园里能看到树、水池、圣家堂融于一体的视角。公园里人头攒动,一群老奶奶在一块场地里玩着击球的游戏,对照国内大致就和广场舞差不多吧。

下午倒腾火车本想去附近的山上教堂Tibidabo,顺便俯瞰巴塞罗那的市景,却阴差阳错地去了远得多的Montserrat修道院。坐了一小时的列车,再颤颤悠悠地抱着缆车最后终于到了群山峻岭顶上的修道院。

初入修道院,瞬间联想到二战时期高山疗法肺结核的医院。在冬日高山的寒风中,有一份一样的凄凉和肃静,浓浓与世隔绝的修隐感。站在修道院里看着山下广袤的平原,一时间脑中奇怪地在想修士有什么卵用的问题。与治肺结核的医院作对比,医护人员起码是医护人员,有着尝试治病救人的社会和经济价值,而这一群隐士在这里天天又在做什么呢?和中国的僧人一样扫扫地念念经,那么对于社会有什么卵用呢。我不得不承认这个蹦到脑子里的想法很奇怪,但既来之则安之。于是就联系到之前和朋友扯皮的“时代的价值观不同”这个问题来,在千年前那个“我的生命就是为了上帝,我的人生价值在于我能安葬在教堂内”的时代,毕生在此地确是很有卵用,是很崇高有价值的一件事吧。而到了现在,改革后的宗教退为辅助的心灵的慰藉,扛起价值大旗的是世俗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或是赚很多钱尽早财务自由,甚至于老婆孩子热坑头的价值观。在这个价值体系下,尤其对于一个无神论者而言,在医院当医护人员变得更有价值,而在修道院当修士则变得没有价值了。

继续深入,大厅的正中央有一尊雕塑,下面是两个人扛着上面一个方形,而方形上面是一个穿着裙子的跪地的贵族男子,腰间还带着一把佩剑。经朋友的指点方才知道这是一个墓,方形就是石棺。一个含有尸骸的器皿,就这么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立在大厅的入口处,对于我也是另一种冲击。想起欧洲不少的人骨教堂,真心地对天主教文化下的殡葬观产生了好奇。越往深处气氛越为凝重了起来,进入最后一座大门后,教堂引入眼帘——不再是上午圣家堂那种活泼欢快的风格,而是印象中肃穆神圣的教堂——四周昏暗的灯光只有一列整齐的吊灯,点点星光。一排排整齐的木质长凳,通到底是耶稣受难的十字架。十字架后是金碧辉煌的高台,整个光汇聚于此在其满是暗金色华丽的雕琢中,依稀看到一尊黑色的雕像。黑色与金色将这片地方凝塑得肃杀与庄严。

沿着旁边狭窄的通道登上那个楼台,两侧满挤的是宗教的绘画与雕塑,仿佛建造者竭尽所能地把尽可能多的宗教内容挤在这条不长的道中。走在其间有种古墓探险,在通往最后宝藏的通道里,周围的装饰绘画越来越密集,仿佛整片文明都凝聚在这最后短短的一段路中隔空凝望着你,又仿佛交响高潮爆发前越来越密集的小提琴。一切最后到了高台上,一座黑面的圣母像,嵌入在满是金子、密密麻麻雕塑、绘画、马赛克的小厅中,透过玻璃伸出一只手。前面的人分分向前一步摸着手双手胸前划十字口中念念有词。我也笨拙地摸了下黑色的手,然而发觉划不了十字,也不知该祷告什么,觉得“菩萨保佑升官发财”之类显得太为违和。于是心中为建造这座辉煌教堂,守护着这座修道院千年来的教士与另一个文明鞠了一躬。后来查知这座修道院始于880年圣母玛利亚显灵的传说。

走下高台,注意观察了下教堂正厅两边的小间,有的是如同入口 处一样置着石棺,有的则是挂着画像或是雕塑台的祈祷室。想起了之前读到天主教也一样有着代表不同主题的圣人。有代表婚姻的圣人,有代表勇气的圣人,有代表健康的圣人等等,当信徒需要不同的心灵支持的时候便会去不同的祈祷室祈祷,甚至于也有哪个地方的修道院供奉的那个圣人比较灵验,众信徒千里迢迢去祈祷的行为。是的,感受到了么,这和我们熟知的国内的寺庙相似极了。也有十八罗汉,也有乐呵呵的弥勒,也有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等等。圣人换菩萨,圣象换佛像,划十字换磕头,点蜡烛换点香,修道院换寺庙,修士换和尚,眼前这片浓郁的异国神秘顿时就豁然开朗了起来——只是在中国的历史上,宗教似乎从未像欧洲一样起到那么大的重要性。儒学与道教或是佛教很早以前就分担了各自的事,便也少了很多腥风血雨与荒唐闹剧。

修道院出门有一条长长的步道通往更高的山上,在山的一峰有一座十字架孤独地耸立着,仿佛守护着修道院,将整片加泰罗尼亚的广袤平原拢于脚下。十字架的正下方蹲坐着一只威严的喵星人,一动不动。在这荒芜寒冷的高山中,在这挺立于天地间的十字架下,它仿佛附上了神性。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它慢慢地摸了一下它的头,它依然眼神犀利,但温柔地发出喵喵的叫唤,把头微微抬起露出了脖子的毛。

于是在加泰罗尼亚低地的最高点,在顶天立地的十字架下,遥望着千年的蒙特塞拉特修道院,我抚摸着这只肥肥的喵星人,开心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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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an Wang
硅谷闲事 (BBers in Bay)

Engineering Manager @ Meta, Host of Avocado Toast Podcast, Stand-up Comed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