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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衡空間

我,王絳綠,廿七歲。

除此以外我別無記憶。平行空間最近很流行,對於很多人來說,是浪漫,承繼自那齣以「那些年」開頭的電影。對於我,黃絳綠來說,是恆久無邊的惡夢。

其實我也說不出是什麼時候,走錯了什麼的一步,會讓我淪落至此。

某年某日,突然間,我就如在這個世界中突然的消失,又突然的出現。一切是那麼的如常,但我失去了過去,一切關於我這個人的歷史。

為免被當成瘋子,我只能從新活著,廿七歲以前,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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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獨居,有固定存款,穩定工作,生活無憂。

我父母健在,朋友安好,但自那一個特定的時間點開始,我只有永恆的孤獨。一切關於我的事情,好像電腦程式出錯一樣,被完全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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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個月前某天開始,我回到父母家裡,發現自己成為了一個陌生人。他們不認識我,王絳綠,沒有生過任何一個女兒,只有一個獨子,那是我哥。他們幾十年如一日的生活著,依舊溫文,禮貌而堅定地拒絕了我。

於是我一天一天的,訪尋著故友、同事,結果始終如一,沒有人認識我。

我的身份證上依舊寫著,王絳綠,1984年2月29日出生,女。我能夠動用戶口裡的資產,能夠返回自己那簡潔安靜的小房,開屬於自己的那輛小綿羊兜風。

但從此再沒有任何人認識誰是王絳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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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得找一份新工作,因為沒有人承認我在他們那裡上班。學歷依舊被查核,然後承認,找一份新的工作並沒有遇到困難,新同事友善而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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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迷茫持續兩個星期以後,我沒有力氣再去為過去糾纏 — — 那些只有我記得,而壓根沒有任何人知道的歷史。

And just start to have FUN alone!!!

我一個人吃飯喝酒去海洋公園迪士尼山頂澳門深圳台北,沒有人認識的羈絆,多出了時間和金錢。一個人,有時從午夜一直兜風到天光,黑漆荒冷的街道,仿佛比較讓人安樂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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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的時間最孤獨,當初我都是隨便餓了就吃。

後來有一天就懷念那往時常去的西式酒吧餐廳,故意選一家熱鬧而高檔的,想慢慢坐下吃一頓好的。

進去的時候竟然釋出勉強壓下來的茫然失措,侍應生問了好多遍都呆著,答出要個「一位」座位竟然讓我難以啟齒。好心男子的聲音從後響起,禮貌地邀我與他同座。回頭看到一個相貌平庸木訥的男子,年約四十,也就點頭表示同意。

吃飯的時候無言的時候居多,他並不多言,而我,已經沒有太多的事情可以說。除了那唯一的,不能說的秘密。

男子是工程師,名叫傑克,剛剛下班路過,本來打算到吧枱那邊喝點啤酒。看見剛才的境況,想不到該如何幫忙,就想出邀我吃飯的做法,他說。

我說我是絳綠。他笑笑,沒有說你的名字真特別或真好聽或真難寫的那些無意義廢話,我很感激。

他只是淡淡地說,絳綠你好。

沉默的飯局並不特別漫長,傑克的話語不多而且沒趣,可是他默默的陪我喝著酒。

有人陪伴,這感覺已經陌生得很。久沒閒話,已經不習慣表達自己的情緒。

酒喝得不快也不慢,只是一杯接一杯。我不知道傑克為什麼會在一個週五晚上如此空暇,但我的確有的是時間,沒有人需要等待,也無需被等待。

醉酒並沒有逃離現實,卻讓我疏了口防。借酒裝瘋所說的,卻是幾個月來已不便宣之於口的真實經歷。沒有過去的人,如此虛薄蒼白。

陪我說話是旁邊一枱的另一位女客,傑克則沉默地坐在對面著呷著啤酒。

多月來,第一次被相信,在大家都酒酣耳熱的時候,是不是有更多的量度去接納不知道為什麼的事情?事實無關重要。

後來,那不知名的女客以眼神示意我去偷看,傑克悄然拭去眼角的淚水。

我知道他有在聽而且記住,我,王絳綠。但我不知道明天,這張臉會否再消失於我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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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王絳綠,廿八歲。

今天是2月28日,多年來我用這天權當自己的生日。

「陌生」,已經成為我生命中的關鍵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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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王絳綠,三十八歲。

從廿七歲起跌進平衡空間,成為另外一個存在,回不去,逃不掉。

今天,已經再沒有人記得平衡空間,那個我曾經存在過的地方。

我,王絳綠,僅僅保有父母親在另一個次元為我起的這個名字,寄放了他們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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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或許有人記得會問,那,傑克呢?

他嘛,當晚跟我道別說,絳綠,再見。以後,湮沒人海,消失於我的生命之中。

一切聽過有關這個禁語的人,都將會把一切遺忘,猶如我從未出現。也許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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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了無牽掛,是否就叫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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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gazer Leung
繼續寫作,以及那些年的寫作練習

【初一‧十五】創辦人之一。中文系及歷史系畢業生,堅持要將寫作和傳統文化承傳下去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