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力的繼承者(1)

Albertsu
Renaissance Man Tomorrow
Sep 21, 2020

Prolog

他很勉強地將眼睛撐開,剛從一切深沉的黑暗中回到微弱的亮光下,眼睛仍感到過度的刺激不舒服。

模糊的視線,視覺感官似乎恢復得比平常還慢?一時沒有辦法回憶起自己身在哪裡,是在出差中的飯店嗎?

想挪動身軀,改變一下頭部的位置,確認一下所在的空間。

動不了?

過度疲倦引起隨意肌的神經傳導反應變慢了,不然就是大腦還未能從睡眠狀態的腦波下,進入可以穩定發送控制訊號的自主控制性。

感覺過了有一分鐘那麼久,時間的相對感覺,實際上應該只有過了10到15秒吧,他想。

視線有變清晰一些,身體應該有開始恢復了,再試著翻動身軀。

身體的每一寸,從頭頂到腳趾,還是一樣收不到自主動作意圖的信號。

不對,這絕不是正常睡醒或前一晚宿醉會有的現象,鬼壓床?他想起了中國人的民俗傳說。

我到底醒來前是在做什麼?我人在哪裡?眼前的床頭景象很陌生,夜讀燈亮著,但一點都沒有入住飯店的記憶,記憶陷入一大塊的斷裂。

他是腦神經科學的專業權威,自己的生理徵兆看起來沒有被投藥控制的徵兆,也不是發生急性腦部病變或中風的特徵。

意識越來越清楚,身體卻像不是自己的沒辦法下指令。

房間裡有人。

因為研究異常行為科學家身份關係,長年與各類罪犯和精神異常患者打交道,對於危險氣息的嗅覺總是有一股優於常人的直覺。

“醫師,覺得怎麼樣?” 一口濃重的蘇格蘭腔,試著在記憶中搜尋這個聲音。

“抱歉,忘了您現在全身任何一塊大小肌肉都沒辦法自主控制,當然,也包括您的舌頭和聲帶”

聲音並不帶嘲弄的意味,反而有一種沈穩、撫慰情緒的和緩音頻,絲毫沒有緊繃、興奮或任何一絲的抖動。

超級平穩的自制力與情緒管控。

他用力回想,嘗試逆溯盡可能可以存取到的短期與長期記憶,還是沒有任何一絲線索是有關於這個特殊口音與令人安心的男低音。

“醫師,您對神經科學的研究廣泛而深入,在許多國際神經醫學學會的發表會中,都提出過許多令人折服讚嘆的研究方法與突破性結論,我就跟您直說吧”

“嘗試記憶抽取這麼反射性動作是沒有意義的,關鍵記憶已經被我消除了,不是藥物、不是任何跟電磁有關的外力干擾方式,沒有對您的身體組織造成任何破壞性的介入,所以您可以放輕鬆一點”

操縱記憶?這是現階段的技術可以精確掌握的嗎?

不可能,除了極少數自我暗示的催眠效果,或是發生了海馬迴損傷無法形成順向性短期記憶,就神經科學而言,對於大腦處理記憶的機制都還只停留在很粗淺的理解,無論是要用哪一種外力介入干涉方式,要準確地增強或消除特定記憶,這都不是現在的科學技術可以做得到的。

身體仍然無法動彈,嘗試偏向末梢的神經衝動傳導不可行,試著要控制靠近頭部的頸部與肩膀肌肉,一樣還是處於全身癱瘓的狀態。

冷汗開始從頭皮與後背滲出,感受到心跳加快,深層的恐懼所引起,毛孔可以打開,身體還有緊張恐懼的正常反應,代表自律神經中的交感神經還有功能,只是身體不再是自己可以指揮的了。

“醫師,原本我是打算處理的明快一點的,不過就是覺得很想看看您慌張失措的樣子,然後突然想到,其實有更有趣的安排可以來試看看”

瞬間整個身體被一股無名的力量給拋上半空,空中轉了半圈後應聲跌了下來,跌落在柔軟的床上,沒有被弄痛,但是害怕這一切無法解釋的怪異現象,促使他忍不住想大叫起來,可惜的是,即使被翻了一圈,他還是連嘴巴也沒有辦法打開。

真的是夜裡撞鬼了嗎?

這時可以看清眼前這個人,深色硬挺西裝,德式剪裁,一頭深棕色長捲髮與山羊鬍,深邃的五官中也帶點東方氣息,配合著蘇格蘭腔的英文,還真是有一種和外貌格格不入的奇異感受。

山羊鬍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從床邊的椅子站了起來,身形雖瘦長,卻也可以感受到一股剽悍的力量感從西裝底下透露出來。

右手朝這他躺的方向伸出,五指張開,像是要隔空抓取什麼東西一樣地緩慢收起,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胸口一緊,一種麻痺的感覺從心窩以放射狀的走向在身體四處蔓延,立刻就吸不到空氣。

我要死了,一陣驚懼恐慌之下,眼球往上一翻,再次墜入了無意識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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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夜晚的阿瑪菲海岸,一路風馳電掣,650匹馬力,多次在加速實測中打敗更高等級的眾超跑對手,2020年式的911 Turbo S,在 Ferrari與Lamborghini的故鄉道路上奔馳,總是顯得特別礙眼,尤其義大利人擁有古羅馬榮光傳統與文藝復興發源地的驕傲,民族意識的同溫層內聚力,與態度上的他我之分群體排外性總是頗為外顯。一個人開著德國標竿Porsche在南義觀光勝地猖狂地飆速,絕對是無比的刺眼。

從Positano一路往東開,上到163公路以後,一直有一股衝動瞄向後照鏡,夜晚的海岸公路車流不大,通常是一輛跟著一輛的通勤往返,觀光客很少會在晚上在這條路上自駕。

沒有明顯被跟蹤的跡象,也沒有持續尾隨的車燈,但就是渾身不對勁,一種野獸般的直覺告訴他,絕對有人在夜裡的某處一直盯著自己。

雙手扶上方向盤上端,微微一帶,雖然現代車款都已全面走向電子動力輔助,整個回饋路感沒有辦法和早年的964、993時期,仍然走液壓式機械設計的老車那麼人車一體,但這種略微沈重隔離,仍能準確傳達駕駛動作指令的手感,還是足以令駕駛感受完美的操控信心,右腳加重油門,911 Turbo S水平對臥後置引擎,極度靠近排氣尾段配置所造成的聲浪,帶有一種獨特的雄渾輪鼓聲,低沈厚實,加速時的音爆雖不像義系超跑的高亢熱血,但辨識度十足。

Andrew覺得自己暗夜裡疑心生暗鬼,明明沒有被跟蹤,這一路上發揮凌厲的加速與過彎,顯得好像也只是一般小鬼頭很幼稚的飆車行為,沒有什麼人跟上來,卻也沒辦法甩掉那股揮之不去的不安。

這只是自己成長過程養成的怕黑心理嗎?他不禁暗忖。

雖然擁有義大利公民身份,Andrew其實在義大利生活的時間並不長,他只是因為父親早年為義大利外交官的身份,而理所當然身為義大利家族的一份子,但他對這個美麗的國度沒有什麼歸屬感,總覺得是多個流浪人生中的一段,自己也不過是這些海景的過客之一。

Andrew父親派駐伊斯坦堡大使館時,結識了從台灣過去的女遊學生,他們剛好在托普卡匹皇宮遊客導覽組時加入了同一批的英文導覽小隊,來自台灣台東卑南族原住民與中國東北滿族婚姻結合家庭出身的女學生,第一眼就完全抓住了這個年輕的外交事務官,那種混合了東亞少數民族異國風情,又有一股略顯壓抑的大洋洲熱力底蘊,讓這位亞洲女孩很不同於當年歐美人眼中的刻板印象。

當他們一同驚嘆於伊斯蘭藝術的馬賽克壁飾與鄂圖曼帝國時期遺留下來的奧斯曼細密畫工時,火花就在兩人眼神交會的那一刻躍動了起來。80年代那個帶著混亂、略顯骯髒,卻湛藍到令人心醉的博斯普魯斯海峽岸邊的浪漫,總是溢滿著中東樂聲的奇妙,襯托著東西文明衝突的交錯感。

父親自己也具有多元文化與血統的背景,祖父在二戰時期是馬爾他抵抗法西斯義大利入侵的戰爭英雄,曾在瓦雷塔的堡壘守衛戰中以防砲擊落多架轟炸瓦雷塔的義大利戰鬥機,但有趣的是祖母卻是出身西西里島巴勒摩的猶太少女,兩人在戰後相遇相戀,父親則是出生在西西里東南方臨海的希臘古城Syracusa。雖然是義大利公民身份,父親嚴格講其實是純猶太與馬爾他人的混血,並沒有義大利人的血統。

Andrew在1984年出生於伊斯坦堡的舊城區,從小就浸淫在金角灣邊各類清真寺周圍的穆斯林市集與祝禱活動中,空氣中飄著來自埃及辛香料的味道,耳邊充斥的是各種吆喝與叫賣聲,成天與廣場上被遊客餵食的鴿子為伍,生活倒也愜意自在。

隨然不像周遭同齡小朋友都是土耳其人,Andrew的南歐與亞洲混血樣貌倒也在一群小朋友中不顯突兀,畢竟跟大部分土耳其小孩一樣,深褐色接近黑髮的髮色與深棕色眼珠,臉型輪廓既分明又柔和的孩童樣貌,很難令人聯想到他的歐亞血統,或許在這歐亞交界之地,Andrew這種歐亞融合不突兀的樣貌,反而是最好的隱身工具。

小學階段因為父親外派工作的關係,Andrew輾轉待過多個國家,一路顛頗中完成了小學教育,一直到中學時才回到父親國籍所屬的義大利。倒是因為父親和母親多元文化背景的關係,加上刻意創造多語環境下,雖然正式教育學程走得辛苦,Andrew從小就能以母語能力使用義大利語、英語、希伯來語、中文,甚至台語也略可溝通,不過所謂的流利,終究在有限的學習條件下只能做到聽說流利,至於讀寫的話,只有義大利文、希伯來文和英文是Andrew可以揮灑自如的工具。

大學時期Andrew以米蘭大學的國際交換學生身份到台灣政治大學念心理系,還完成了政大心理研究所碩士的學位。在母親的國度台灣那三年,開拓了Andrew的眼界,從一個歐洲和中東人混合身份的視角,在後911年代直接身處國際政經角力中心,正好也見證中國與韓國勢力在東亞的崛起,躬逢台灣年輕一輩的解放運動與社會多元活力浪潮,讓來自異文化的Andrew受到很多想法和感受上的衝擊。

因為從小經常移動在異文化場域與國度間,對人的期望和往來需要不斷地重新適應與重建,人際關係始終處於高度脆弱連結性下,Andrew對比較深層的人際關係與感情一直都有很重的不安全感。

一想起自己過去在台灣和斯洛維尼亞的兩段青澀戀情,亞洲女孩與東歐女孩這麼不一樣的對象,卻都同樣的悲劇。Andrew嘴角禁不住浮現出無奈的苦笑,沒有辦法在人性最陰暗的交會處優雅轉身與共舞,終究注定親密關係的脆弱不穩與心痛的撕裂感。

在這條熱門觀光路線上駕著德國性能跑車這樣急速狂飆,就算是夜晚的路上,隨時都還是可能會被公路警察攔阻吃上很重的罰單的,Andrew對這一點完全沒有顧忌,不是因為口袋深度不見底,而是他過去身為義大利國家警察隊犯罪心理側寫師的身份,在義大利,尤其是南義這個如此講究『政通人和』與『關係疏通』的地方,身為老同事只要不是到處結怨人人喊打的職場小人被老仇人遇到,攀親帶故的寒暄,對避免口袋鈔票長腳跑掉,一直都是絕對有效的保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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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對方在Positano聖母升天教堂和神職人員打聽消息時,很快速地在911非常低趴的內側輪拱黏上微型信號發射器,從進入163公路後,這種利用衛星定位並竊取佔用資料傳輸通道的間諜型低功耗信號發射器,可追蹤範圍不會受限於距離遠近,在手機地圖上可以直接整合看到對方現在在哪,所以騎著Ducati相對低階的1100系列,不到100匹馬力的義大利重機,也不用擔心會追丟目標,更可以避免出現在對方視線內被發現。

身為職業殺手,有效追蹤與決定動手時機和地點是最重要的基本功。對方畢竟曾經是義大利國家警察隊高階特勤成員,雖然長年的經歷是文職與科學專業,但能每年通過高階警探的考核認證,在頂尖的重大犯罪科學調查員團隊裡,不論是身、心、體、技,每個層面都也必然是人中龍鳳,不會只是個光會念書和做實驗的軟柿。

下手一定要迅速確實,留下被反擊的空間,只會給任務增添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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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把車停靠在Amalfi港口邊,轉頭望著這一座沿著海岸大塊岩石所發展建立起來的陡峭山城,在夜晚閃爍著美麗的光,映射在海浪打上岸前的海面上,隨著海浪有節奏地搖曳著水面反光。今晚地中海的海風很溫和舒服,四處點綴著柔和暈黃的山城,這片美麗的夜景與鱗次櫛比座落分佈的建築,構成了一幅最典型令遊客流連忘返的義式夜景。

離開國家警隊之後,Andrew以私家調查員的身份,除了自己接委託案外,也持續和老同事有專案合作的生意關係。義大利國家財政長年有赤字壓力,各級政府單位也被逼著能瘦身就瘦身,連長期約聘契約制的人力都被設定逐年需降低的指標,很多專業工作都找上民間專業人士依個案談外包合作。

這一次接到老長官的電話委託,來自英國全球知名的神經科學家史畢茲,在最近一次的國際學術交流研討會後,陳屍在羅馬一處國際會議廳附近的古巷內,因為屍體呈現出急性心肌梗塞的表徵,醫護人員到場時原本打算以意外猝死方式處理,但卻發現衣服上被留下非常特殊的記號,看起來像是古代象形文字的訊息傳達方式,透露出很不尋常的陰謀意味,國家警隊重大犯罪對策小組接手介入。

經解剖相驗後,法醫確認了史畢茲死因是心肌梗塞,也確認過家族和他本人過往並沒有心臟病史,但對策小組透過管道聯絡到德國與英國的考古權威,確認了在史畢茲衣服上留下的記號,在古文明語言學權威的評估後,認為這些象形文字應該是和埃及荷魯斯神殿上面所展現的象形文字系出同源,有點類似北歐語系中挪威語和瑞典語這種同樣系出日耳曼語系的語言,就算都用自己國家的語言互相溝通,彼此大略都還可理解對方在說什麼,不需要抬英文出來作為共通的溝通方式。

依據專家的鑑定,留在史畢茲身上的符號文字,代表某種警告意味,大概的意思是此人因為犯了某種戒律,因此以儆效尤。對策小組確認了專家意見後,即刻以成立專案的形式來處理這個看似自然死亡的案例,加上這種犯罪手法的獨特性和明顯的惡意與陰謀意味,覺得有必要找犯罪心理專家來協助,作為過往重大犯罪對策小組的王牌,Andrew就第一個被想到。

因為之前幾段查訪,某些線索指向和南部行政區主座教堂的一些歷史有關聯性,Andrew才因此造訪完Positano教堂後再來到Amalfi做進一步的求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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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很幸運,在觀光淡季的平日,大部分的遊客都集中到離岸的卡布里島上去了,Amalfi今晚的人不多,要下手會方便很多,被趁亂脫逃的機率也會低很多。

目標從觀光碼頭邊回頭走向海邊酒吧餐飲區,將Ducati靠山壁邊停放好後,緩步朝市集走去,和目標維持大約100碼的距離,目標下車步行,沒有辦法繼續使用追蹤信號,只能盡可能維持輕鬆的步態遠遠跟著。

對方走進山城巷弄裡面,一路沿著遊客資訊指標朝廣場中心走去。

做好準備,一邊跟上一邊拿出比利時製的FN Five-SeveN配備雷射瞄準具,裝上槍口滅音器,確認彈閘與上膛正確,這種特殊口徑與超高槍口初速的手槍,等於是將步槍的殺傷力移植到手槍上,近距離的戰鬥,子彈可以輕易貫穿制式的高階軍用防彈背心,原本設計初衷是配備給特勤隊使用,運用在快速打擊對付武裝恐怖份子的近戰用途,沒想到最早成名卻是發生在美國境內自己幾宗無差別大規模槍擊事件中,殺死過多名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

無論如何,這種輕便好用、高殺傷力的武器,對殺手來說是任務效率的好幫手,尤其面對同樣身手矯捷的戰鬥好手,FN Five-Seven可以輕易貫穿許多障礙物擊殺躲在後面的目標對象,一般出於下意識的固定掩蔽動作,其實反而在這個高穿透力武器下面變成了像是在自殺、標定自己給槍手練固定標靶。

隨時伺機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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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主座教堂前的廣場,一個觀光客都沒有,店家擺出來桌椅空蕩蕩的,還有幾隻貓窩在桌下打盹。

教堂裡面還有晚禱儀式在進行,也許可以找到想找的對象釐清一些問題,今晚說不定還可以趕回那不勒斯而不用在這邊過一夜。

走上教堂大門前長長的石階,走到三分之一的高度時,Andrew突然感到有一股強烈危險氣息的直覺湧了上來。

Andrew從青少年時期開始,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就對切身危險有一種第六感般的野性直覺,驅使自己可以做出正確的反應來趨吉避凶,包括曾經在發生亞德里亞海一次學生校外教學船難前,他直覺就是抗拒不想上那艘船;在台灣留學時,也曾經租車在高速公路發生連環車禍前就直覺地煞車減速躲過一劫。

危險!

Andrew不多想立刻反射動作般往下撲倒,這時身後傳來呲!呲!兩聲,頭上空氣瞬間被劃破的感覺,上方約1公尺遠的石階瞬間炸開,一陣碎屑飛揚。

好可怕的破壞力,Andrew心裡大吃一驚。

他立刻手扶石階一吐氣猛力一推,身體快速橫向飛去,他看到旁邊石階上的紅點也快速移了過來,Andrew空中翻過身同時又再度聽到呲!呲!呲!連續三聲,這時他已經沒有辦法在空中移動的同時,又再次變換方向進行閃躲了……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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