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帝吃過晚飯後﹐太監突然來傳話﹐說太后叫皇上過去和她吃甜點﹐他二話不說﹐立刻遵命起行。
這幾天他和太后都住在頤和園﹐他由兩位太監陪同步出玉瀾堂﹐寄望甚殷的戊戌變法流產後﹐太后派人趕工在玉瀾堂窗前築起一道磚牆﹐不讓他見天日﹐雖見著倒霉﹐但假以時日竟也能習以為常﹐麻木了。
他從小就沒吃飽過﹐發育時期更是營養不良﹐試過一次熬不住﹐竟要到太監屋裡偷包子一口吞下﹐今天究竟是什麼特別日子﹐太后居然會例外加餐呢﹖真是莫名奇妙。
答案即將揭曉﹐他站在樂壽堂門前等候傳話。
光緒自己進了廳行禮﹐廳內有兩排雲石座椅靠牆﹐他每天都來請安﹐卻覺得這佈局很陌生﹐慈禧太后隨便挑一處坐﹐命光緒坐對面﹐他緊張的坐下﹐身稍俯向前﹐渾身不自在﹐雲石的冰冷吸吮著大腿的熱量﹐這時﹐宮女端來熱乎乎的元宵﹐每人一碗。
太后借口年紀老﹐只吃了一個﹐說﹕「哀家越老越不中用了﹐元宵也只能一個起一個止﹐大清江山總有一天是扛不住的了﹐但我一天還在﹐就得要扛﹐沒辦法。」
光緒帝不管是喉嚨還是內心﹐都感到一陣酸澀﹐他先嚼下一個元宵定定神﹐他不敢浪費﹐其餘兩個都吃完﹐免得親爸爸批評什麼「身為一國之君﹐不應揮霍民脂民膏。」太后這張嘴﹐曲的能說成直﹐直的能說成曲﹐她的說一套做一套也是出名的﹐和他截然不同﹐自他孩提時進宮當天起﹐就注定火星快撞上地球了。
「皇帝你還記得﹖今天﹐是先帝的生忌。」
什麼﹖同治帝生日他怎麼可能不記得﹖肯定不是今天﹐應該是一個月後﹐但他不敢反駁太后﹐只點點頭﹐心想﹕若同治帝仍在生﹐今年會是46歲了﹐嗚呼﹗這是多好的一個年齡啊﹐別說君主﹐就是一個普通男人﹐也算是黃金時期﹐再過幾個月﹐自己就31歲了﹐自問還有青春﹐留得青山在﹐那怕沒柴燒﹐而且和同治不同的是 — — 太后已經快70了﹐所以要大展拳腳還是有機會的。
太后繼續跟這忽然啞巴說話﹕「皇帝知道嗎﹐先帝走了快三十年了﹐記得每年生日﹐他總會想法子逗我笑。」
光緒心感可惜﹕同治帝實在走得太早了﹗要不自己就不用落得如此命途多舛﹐誰叫自己生性太認真﹐太講原則﹐沒有半點載淳的活潑。
太后看見他獃若木雞﹐很沒趣﹐但仍繼續說﹕「雖然他很頑皮﹐不愛讀書﹐但他明白哀家平日為大清勞心勞力﹐從不跟我對著幹。」
光緒帝對一切精神轟炸採取一味裝聾的政策﹐一口喝下碗裡的水﹐太后不肯罷休﹕
「元宵好吃嗎﹖」
「好吃。」
「那就再賞些給皇帝吃吧。」太后示意宮女再送一碗過來。
「謝親爸爸。」
光緒又吃了一個﹐見太后用肅穆的眼光看他﹐於是他再吃一個﹐肚子開始脹了﹐就放下碗。太后又問﹕「怎麼﹖不好吃啦。」
「不是﹐稍歇一下。」
「如果皇帝的胃口不及從前﹐那從明天開始膳食就減量吧。」
光緒不得不保持意志﹐再吃一個﹐見碗空了﹐心頭大石才放下。
「不錯﹐身為皇帝﹐應該多吸收熱能才是﹐來人﹐再來一碗。」
光緒接過碗﹐立刻送了一個進口裡﹐抬頭看太后﹐見她怒瞪瞪的監督他吃﹐於是又吞了一個﹐快要撐死了﹐咦﹖太后現在正在低頭喝茶﹐於是趁機假裝拭嘴﹐準備把元宵吐進衣袖裡 — — -
「皇帝﹐怎麼了﹐好吃嗎﹖」
光緒差點兒被這把嚴厲的聲音擊倒﹐這把冰冷的聲音﹐連縱橫四海的李鴻章也被嚇得顫抖。他只好含著元宵﹐舌頭可燙著了﹐只得含含糊糊的說﹕
「好吃﹐好吃。」
「小李子﹐叫廚房把剩餘的都盛上來吧。」
光緒帝勉為其難的吞下口裡的元宵﹐太監待他吃完餘下的一個﹐就遞上一個大湯碗﹐碗底還印了﹕光緒年製。總共有六個﹐他用勺不斷攪動新來的這碗元宵﹐喝了一口元宵水。
他用勺子擠壓其中一個元宵﹐看有沒有藏著豆沙以外的東西﹐如果是沙石還好﹐最怕是要他吞金。確定沒有硬物後﹐他吃了一個。
「這碗好吃嗎﹖」
突然遠處傳來一把很決斷的聲音﹕「不好吃﹗」
光緒循聲音看去﹐見遠處有一個元宵飛來﹐拋物線正對準太后。
「是誰﹖來人﹖抓了他﹗」李蓮英在遠處喊。
光緒帝認為太后受一下嚇就夠﹐倒不要真擲中她﹐他把湯碗內的元宵倒在地上﹐拿著空碗奔出去想一把接著飛天元宵﹐但太后一早就閃避了﹐元宵掉在地上﹐太后的高底鞋沾了些濺出來的豆沙﹐這時﹐他看到擲元宵的原來是同治帝。
他救駕不成﹐倒是同治帝成了他的救星﹐正當他想撇下太后﹐走近向先帝請安﹐就醒了。
他掀起被褥﹐意識自小就渴望了解這位堂兄兼表兄的經歷和內心世界﹐今天這股慾望更強烈了﹐他努力憶起同治帝在夢裡的模樣﹐想知道是否和宮裡掛著的讀書圖一樣﹐然而他的腦海一片空白。
他在夢中一連吃了十個元宵﹐可他現在肚子竟餓得鼓鼓作響﹐他只好一臉失望的爬下床。(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