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08年8月，中國安裝了第一條皇家御用電話專線﹐駁通了頤和園樂壽堂至中南海﹐這條電話線﹐是特為兩孤男寡女而設。
自小喜歡機械的光緒皇帝﹐從他知道電話的存在開始﹐就渴望安裝一台﹐日盼夜盼﹐盼到四年前連北京電話局也開辦了﹐大臣﹑親王都在使用電話﹐堂堂一國之君竟然沒有份兒！幾年前他命令一太監替他安裝﹐太監回說訂貨需時﹐長年受欺壓的他﹐頓時覺得太監在借故推搪﹐就威嚇一天內要裝妥﹐否則掌嘴﹐後來因怕事情鬧大﹐以至傳到太后處才作罷。
好不容易終於擁有一台電話﹐他拿起聽筒端視﹐像鑒賞他滿房的古董一般﹐躍躍欲試不在話下﹐甚至有股衝動把它拆開來滿足一下好奇心﹐奈何這台電話只通往一處 — — — 就是慈禧太后的水木自親殿。
『真倒楣﹗』
他想像自己一邊批奏折﹐一邊和景仁宮的珍妃聊足一個晚上﹐免卻了翻牌的煩惱﹐要不找個太監和他說句笑也好。
這高級囚徒的房間擺滿了很多外國使節送來的鐘錶﹐一直陪伴他渡過淒涼的日子﹐人家送鐘給他﹐不但不會因迷信而不高興﹐反而興奮莫名﹐他的第一個洋鐘是英國使者送來的﹐乍看以為西方也好像中國一樣﹐也分十二時辰﹐過了幾天才知道﹐原來時針一天轉兩圈。
他圍著這些寶貝踱來踱去﹐腳步跟滴答聲越來越不協調﹕『近來太后的精神消退了﹐要不要趁這機會給她打個電話請個安﹖』
他的手掌按住了聽筒﹐近年，他苦苦的跟太后作時間競賽﹐縱觀自己一生﹐已經不只一次眼睜睜看著別人率先搶灘﹐他一出生﹐日本已經推行明治維新多年﹐他剛大婚“親政”﹐日本正好頒佈“大日本帝國憲法”﹐十年前﹐英國要擴張香港版圖至新界﹐俄國德國也在步步進逼﹐忍無可忍之下﹐被康有為他們感動了﹐他要中國發足狂奔﹐才起跑就被扯後腿。不過不用太絕望﹐事實擺在眼前﹐她現在虛齡73歲﹐他38歲﹐只要能活過她﹐就能第一時間正式君主立憲﹐也許中國還能趕得及與世界先進力量看齊﹐一時看見希望之光 — — -就如他的年號。
他拿起聽筒﹐想起跟太后之怨﹐又猶疑了﹕『這電話她會用嗎﹖沒弄清楚就不請自來﹐恐怕觸怒了她。』
他立刻把聽筒放回。
(2)住在頤和園的這個管家女人﹐反覆檢視著她那專門用來懾人的指甲﹐本來透紅的指尖近年呈奶白色﹐正在告訴她一個殘酷的現實 — — — 她的魄力已經大不如前﹕
『這呀，都是拜庚子年義和團和八國聯軍所賜。』
當年西逃剪掉了的指甲總算長回來了﹐她瞻前顧後﹐她自己呢﹐是個喪夫喪子的寡婦﹐那邊廂的他呢 — — -這只手上舞弄了三十四年的棋子﹐還中用嗎﹖他在這棋盤上的位置很飄忽﹐她有時覺得是屬於自己那方﹐有時卻對著自己﹐所以既想他生﹐也想他死。唉﹐思前想後﹐看他這副衰相﹐已不能再指望他延續大清的血脈﹐九年前，密謀廢他不成﹐但事過境遷﹐枕邊人已經沉了井﹐倒不如也讓他一起去了吧﹖現在比較可行的﹐就是想辦法讓他一病不起。
唉﹐回想起帝妃兩人﹐都是她親自挑出來的﹐結果都給她盡添麻煩﹐世事如斯變幻無窮﹐一個人權力再大﹐也抵擋不了，對於愛新覺羅皇室寶座的未來﹐她有千百個不放心。
『小李子呀。』
『奴才在。』
太后向著那台德國西門子電話走去﹕『這洋人的玩意﹐皇帝應該很喜歡的﹐不知道他今天會不會給我打電話呢﹖』
慈禧的心腹太監李蓮英﹐揣摩太后其實想說的是﹕『我想試用一下﹐看看皇上現在長的是什麼心肝﹖』
李蓮英正想拿起聽筒﹐太后站起來止住他：『稍等﹐我考慮一下。』
(3) 皇帝的電話終於響起來﹐率先出擊的總是太后。
皇帝不假手侍從﹐飛撲過去接電話﹐太后認為﹐如果讓皇帝先打來﹐那他就有機會做心理準備了﹐必須要突擊﹐給他來個措手不及。
『親 — — -親爸爸﹗』光緒帝的口吃又犯了﹐聽到太后的聲音﹐他本能的跪下﹐發覺聽筒扯著自己才把身子挺直一些﹕『親爸爸吉祥﹗』。
『起來﹗』
皇帝大驚﹐差點兒沒彈起來﹐他忙起了身﹐上下打量了電話幾遍﹐找找有沒有機關﹐找來找去都沒有太后的蹤影。
他心暗忖: 『看來我還得要親身去請安﹐順便看看她的電話是否跟我的不一樣。』話說回來﹐從進宮第一天開始﹐他做什麼﹐哪一刻能逃得過太后的魔眼﹖
一把緩慢的聲音又傳過來﹕『皇帝﹐你這是在幹什麼啦﹖』
皇帝更是魂飛魄散了﹕『啊沒，沒什麼﹐我正在適應這台電話﹐要把電話線稍為調整一下。』 他也惱自己總是在這些小節上怕老佛爺﹐他鎮定下來﹐問﹕『親爸爸今天』
『今天我不錯﹐接見大臣沒間斷。』這十年來﹐在關鍵時刻﹐太后還沒等他開口﹐就代他說話﹐已經成為了習慣。又問﹕『皇帝今天可好﹖』
『好﹐奏折昨晚都全批完了。』
『用藥了嗎﹖』
『不用。』
體弱的皇帝對太后的這種明知故問感到煩厭﹐他有沒有用藥﹐她不是一直都向內務府打聽嗎。
另一邊的聲音突然明顯變弱﹕『好吧﹐小李子﹐掛上吧。』
『(口庶) Jer』﹐李蓮英的手確實有些累了。
皇帝隱約聽到李蓮英回應﹐然後再聽到“啪”的一響﹐才屏住呼吸掛了線。
(4) 對這一切一切﹐光緒帝只能叫自己繼續忍耐﹐十年前維新胎死腹中﹐被囚後一度自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當知道太后計劃立大阿哥欲其讓位﹐遭到四方八面輿論反對的時候﹐求生的意志卻忽然奇妙地增強﹐於是就半人半鬼般熬到現在。
糾纏在兩個世界間的他還有一個矛盾﹕『見不到珍兒﹐固然難過﹐但我從來都保護不了她﹐就算哪天遇上了﹐我也會很傷心﹐不知說什麼好。』
3個月後﹐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后在24小時內相繼在中南海涵元殿、儀鸞殿走過人生終點線﹐不過這次光緒卻先衝線了﹐他的死因，更是成了一樁羅生門式的清末疑案。(完)
後記: 雖像在暗示慈禧是兇手﹐但我從來不覺得光緒之死是慈禧所指使的。我嘗試代入到那年代﹐認為自光緒成人後一直都有利益集團想他死﹐他之所以能活到1908年﹐就是這老太后不只一次保了他﹐但如果說她要救光緒﹐那就是美麗的誤會了﹐她只想光緒像個木偶般活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