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_社會價值】《血觀音》以愛編織的牢籠:那些無愛世界裡的人生悲歌

謝宜孝
艾弗森電影院
Published in
Feb 28, 2021

這部堪稱2017年54金馬獎最大贏家的《血觀音》,不但勇奪金馬中最佳劇情、最佳女主角、最佳女配角等獎項,與同年度的《大佛普拉斯》再度讓台灣國片發光發熱。《血觀音》除了在金馬獎嶄露鋒芒外,更遠征釜山影展世界首映會更讓國際看見台灣電影,而這也是導演楊雅喆十年間第三部經典之作。說起導演,你也許感到些許陌生,但說到他的其他作品,你可能馬上就有印象,他,就是曾拍過《冏男孩》(也是日本NHK近十年買進的第一部台灣電影),後續更有《男朋友,女朋友》經典大作的楊雅喆。

劇情簡述

嚴格來說,這齣《血觀音》的故事線其實是非常複雜的,但導演卻能夠將這些錯綜複雜的故事線揉合在一起,再度顯現導演的功力所在。故事時代背景是描述 8、90 年代的台灣社會,以販賣古董、擔任「白手套」的棠家三釵-棠夫人(惠英紅飾)、棠寧(吳可熙飾)及棠真(文淇飾)為故事主軸,斡旋在官場、情場、政治利益的世界中,彼此合作卻又暗自算計,直到一起因利益衝突而起的滅門血案,正式將這「一家三代」的棠家女人,給帶向不同的人生路(劇情詳情就不在這邊贅述了)。綜觀《血觀音》這部人性大戲,除最備受外界矚目與討論的女人心計外,「家庭」在劇中同樣佔有舉足輕重的比例,這次就不著重在大家都看到膩的勾心鬥角、「我是為你好」的部分,從荒謬的家庭觀及導演的角度出發,洞悉這部充滿病態的家庭哲學。

這是一個無愛的故事

棠家以棠夫人為首,撐起一家三口,與其說是「三口」,不妨說是「三代」更為貼切。但巧妙的是,劇情安排與角色間的互動模式,一開始不禁令人對這三位棠家女人的關係感到困惑:棠真到底是棠夫人、棠寧的誰?這個巧妙的安排,看到最後終於才有點眉目,同時也是耐人尋味的地方。

複雜的一家三代

以愛之名,行無愛的感情勒索:棠夫人與棠寧

「我是為你好」這句話你肯定不陌生,是東方文化、台灣社會最常從長輩口中聽見的一句「關愛」。但這種看似關切的愛,真的是種愛嗎?片中的棠寧,以叛逆、善於交際等的鮮明個性,活躍在各大場合中,但卻始終活在母親句句以「我是為你好」、以愛為名實際卻無愛的控制下,棠寧雖知道自己只是母親的「名牌包」,拿來炫耀與利用的工具(政商交際、性工具、人頭戶等),但依舊選擇依循母親棠夫人的期許,「公主命,丫環身」,正是棠寧對母親操控下的自我消遣。

為何棠寧不願脫離棠夫人?

對於母親棠夫人的控制和利用,棠寧自己其實是知道的,但棠寧為何知而不跑、不脫離這個家呢?

可能原因一:愛

其實不外乎也是因為「愛」這個字 — 天下真有無不是的父母嗎?即便母親當她是工具,她還是一樣愛著母親。也因為愛,讓她們母女倆舉凡在交際社交、心機算計上都極度相像,那樣的人性畫面真讓人感到不寒而慄,形容為兩位棠夫人也不為過。

可能原因二:證明自己的價值

對棠寧而言,母親把自己的親生女兒棠真視為親女兒,就像自己(棠寧)多了一個親妹妹一樣,看著母親對棠真百般「栽培」、用心帶著她「見習」各種政商名流交際的場面,提早為進入上流社會做準備,相對下卻對自己百般冷漠、晾在一旁,心底肯定有一絲不是滋味與想證明自己價值的想法,當中棠寧曾對棠真的一句:「小孩子別管大人的事」,就能略感一二。為了讓母親感到自己是有價值的,所以她選擇了在這種以滿足棠夫人的各種期待下活著。

母女關係:棠寧與女兒棠真

比起棠夫人與孫女棠真的關係,棠寧其實也真的很愛女兒棠真,也認為自己不是個好媽媽,而棠真同樣也愛著親生母親棠寧(可從棠真小時候寫給她的卡片可得知),但卻也同時對疏於照顧自己、沒有擔起母親責任的棠寧而感到氣憤;母女倆都有一個最大的共通點,就是彼此都把愛在內心深處,但卻口難開。直到最後棠寧看清母親棠夫人的險惡面貌之後,喚醒了她為人母的意識,一心想保護女兒棠真,以及想讓女兒脫離母親毫無人性的「魔女養成」,連哄帶騙的帶著棠真欲搭船逃離台灣,卻被棠真反吐了一口水:「說都是為了我好,你們(指棠寧與棠夫人)還不是都一樣?」

棠寧:「要活得像人樣」

這是棠寧最後對棠真大聲疾呼的一句話,也是她生前最後對女兒的對白,似乎也在訴說著「好好活著,不要跟我一樣活在棠夫人以愛為名的控制牢籠裡」這句弦外之音。

政治的官場百態

炒地皮

棠月影:「今天一塊錢去買,明天一百塊賣出去,這麼迷人的遊戲,誰不喜歡?」

「我最受不了炒地皮」這是導演先前接受專訪時提及的話題。炒地皮(產)不道德,但只要有利可圖,就能夠引起鋪天蓋地、一窩蜂的投機潮。一旦利字當前,不論是在哪個時代、哪個國家,往往逃不過銅臭玷汙的命運,這就是根本的人性。

「賣女兒」與根深蒂固的儒家階級

不論是因利益聚集的一群人:立法院長、縣長夫人、議長特助、林議長夫婦,還是棠夫人時不時推出、利用棠寧去幫她完成各種政治裡的布局,甚至有種「賣女兒」的味道,其實背後都隱含著一個概念-講求門當戶對的「階級」。對於導演楊雅喆來說,講求門當戶對的儒家思想無疑荼毒了人們的思想千年之久,即便在堪稱自由戀愛的今天和婚姻面前,能有多少人不去比較彼此的身家背景、財富地位,又有多少人是以自由意志與對方結為連理?又有多少人把自家女兒當成一種階級、財富複製的籌碼?

三種女人,走上三種不同的愛情路

棠真的愛情

棠真、林翩翩與原住民馬夫 Marco,在愛情裡三人各有打算,演繹出複雜的三角關係;天真的棠真看著 Marco 與翩翩的調情、曖昧,情竇初開的她甚至對 Marco 產生了好感,以為這就是「愛情」,繼而對林翩翩產生敵意,甚至最後眼睜睜看著她在自己眼前斷氣…,殊不知對於林翩翩與林夫人來說,Marco 只是她們手裡控制與把玩的工具(包括性)。即便 Marco 最後恢復了自由身,棠真最後得到的確也不是那份理想中美麗的愛情。

棠寧的愛情

棠寧在電影裡,可以說是最沒有「愛情」故事的腳色,更多時候,她擁有的不是愛情,而是沉迷在性愛的肉體關係,與完成棠夫人對自己期許的性籌碼工具。

棠夫人的愛情

直到將近尾聲,看似心狠手辣、乍看跟愛情扯不上邊的棠夫人,竟也是為了幫助她的親密愛人,連自己親生的女兒棠寧都可以在生命中輕易抹去,為利泯滅人性、為愛捨棄親情,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連親情無利可圖時都可拋,這種病態的愛,還能是愛嗎?

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眼前的刑罰,而是那無愛的未來

「愛,是這世界裡最重要的事」,這句話在電影裡曾數度被強調著,但偏偏這是部「無愛可說」的故事,無愛的世界,正如作家維瑟爾(Elie Wiesel)曾說的一句話:「愛的反面不是恨,而是漠不關心。」俗話說:「能笑到最後的人才是贏家」,片尾呼應著片首棠真那句無聲的對白:「救救她」,面對年事已高、病懨懨的棠夫人,想起過往那些充滿病態的愛,棠真不願讓她就這麼輕易的離世,最後選擇用現代醫學的力量,讓棠夫人體會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苟延殘喘的痛苦,亦是「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眼前的刑罰,而是那無愛的未來」的最終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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