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2021

Fog Chen
虛線裡的虛構生活
Dec 31, 2020

新年快樂!新的十年,我想祝福每個人都跟我一樣,
每天都擁有夢的飽足,好好跟愛的人在一起,吃遍世界好吃的東西。

這段文字是2020年第一天的開年文章「新年,來碗烤冷麵」寫下來的。「好好跟愛的人再一起、吃遍世界好吃的東西。」是這奇異一年開始之時,我能想像最容易、能實踐的祝福。

一年,有181萬人因為全球疾病離開人世。買張機票、背起背包,單純跨越邊界的行為已日漸生疏。原來祝福會是沉重的,還是很難以「真是糟透了,再見。」就簡單的告別這一年。你今年還好嗎?

這一年我,離開了所有本該的軌跡、解放了所有被認定的姿態,過著不穩定的日子。幸好的是,我有用文字寫下來,每個期間的思考與情緒。可以趁著2020最後一段時光,好好的回憶:

離開北京那一天。我或許一點也不戀眷這城市的風貌、這城市的形象、這城市的聒噪與這城市的刻意為之。但我會很想念一些食物。

這也是「新年,來碗烤冷麵」的記載,我從未想到離開會發生的那麼早、那麼絕對、那麼的堅定。一年來偶爾在許多生活的片段:變冷了、跟誰出去、吃了什麼。我都會想到北京生活的種種場景:地下畫廊、頤和園結冰的湖、暗夜無人的大馬路、老舊的影院、層疊的磚房公寓、胡同的幽微氣味、還有那些聲音、聲響、善意的體貼與難堪的相處,那都是我人生的一段很巨量的乘載,只屬於我自己。回來以後,我不太能好好說出口、或只是寫出來,很多來不及消化的都封存在內裡很深之處,偶爾在夢中嚇醒。

我只要一個人生活的房間、離學校不遠、能自炊的共用廚房,還有一條不會再跟同學碰頭的走廊。

這一段是在「掰掰!北京獨居公寓」中的文字:那時候的我好傷心。

我從未如此活著。

那扇我的救命窗,那個隔開我與他人的牆面包覆之中,唯一與外界保持聯繫的破口,再也不用擔負著我的凝視、與我的情緒。

而這一段文字,又讓我見識到多麽堅韌的自己,努力求生過。

即使只是暫居之處,卻留下了許多在這個城市生活的、珍貴的遺骸。我愈發清楚,我不是個善忘、善收拾的人。

後來的我,也沒有好好地收拾,就斷絕了許多再與北京重新對話的可能,然而並不是說忘就忘的,我的一部分都還在那裡、那座公寓之中。

我在我沒有回去的北京看了很多很多很多部的電影,我幾乎兩天或三天就去看了電影,即使北京很爛、有些電影被刪減、有些電影沒有上映,但也有些電影闖了進來。讓我度過了很多,我走出戲院,還能奔跑起來、回到學校暫時棲息的時光。北京、奧斯陸也會很令人失望、當然台北也是,他們都很混亂、很讓人迷糊、讓人顛倒、讓人昏昏脹脹,但我需要經過、需要失敗、需要一無所有。

這些文字是在「八月」這篇文章寫下來的,那時候的我意識到了,台北、或是台灣,並不會解決我的難、與我的不好。我開始需要認真的在困難與不好之中,學著共處。

回到台灣的日子裡,隨著時間推移,我的轉變也有留在文字中。

我不願被撫順、被釐清、被理解。我希望那些線索暗藏在迂迴的洞穴中,需要推敲挪移,而且十分厚重,帶有砂礫感。

只有我一個人能夠提著油燈費盡力氣通行。

那是混亂不清的二月,我不明白、也不願被解讀,不斷地在尋找一個破口跳出去。我很感謝那時候的寫下,確認我在費勁後退時的掙扎。我記得。

我想,這份春天的料理筆記,再往後回首,會有激勵作用,那是個充滿香氣、手感、逾越界線的甜味或辣味,還有紮實心靈、自如自得其樂的時光。

或許夏天會有另一份夏日的料理紀錄吧。不知道,我是那麼一心多用、而懶散。

在「春季料理日記』中,我寫下了我瘋狂做菜、烘焙時期的心情,那是一種在不定之間的轉移。那時候的我關注著食材、時間與器材。有很多採買的時光,也讓我感受時序、季節的樣貌。還是很幸運地說,現在回想起來,的確是個忙碌而自樂的時光。

玉米田愈脹愈高、我單手抱著剛採買的麵粉、偶爾是新鮮的雞蛋、或檸檬,一邊騎車踩邁而過時,那些田地裡的作物,愈來愈壯大。四月,我必須承認,我每一天都一點一點地被震驚著。

但沒事的吧,四月,

揉麵團的時候,總要放到冰箱鬆弛,那個時候,只要放著,靜靜的什麼也不用管,讓它靜靜的呆上一段時間。

什麼事也不能做,不能慌忙、不能急躁趕赴下個步驟,逼迫只會使他回縮。回縮的麵團只會逼迫你急躁、慌忙,然後什麼事也做不了。

要在這樣餘裕的時間內,等待麵團重新生長,適應新的長度和結構,他的延展性才更強韌、更寬闊。

「四月」當中,我在學著諒解、包容。原來我一直都並沒有放棄成為我。復讀著的現在,感謝自己願意花費那麼多力氣與時間、去找拯救、安放自己的方法。

身體知道他要的這一生,是包含痛苦的。雖然要產生關係,要把所有斷裂接回成極其複雜的系統,要嘶吼、要糾纏在一塊、要無畏被尖銳的刺指著容易受傷的內裡。

但他知道,他要的愛,是那種在凝視時除了勇敢直白,還有釋懷的。

我私自附著的身體,他都知道。

「我私自附著的身體」這篇是我今年最深入、直白的面對自己的一次書寫,我從來沒有這樣檢視、審視身體他的歡愉與傷害。裡面我知道我原諒某一個部分、一直無法釋懷的模樣。

哥哥他其實只是躲到了裡面,試圖保護自己,而暫時無語罷了。

「我的哥哥變質了」是一篇只有開頭的未完待續。我希望藉由這樣的寫、來說。

所以後來我真正開始說了、很用力地說、無比嚴肅的、正經的說:

我們一起三刷遠方,聽我說那些迷人,卻非主角的城市。

「三刷遠方,我的第一個Podcast」誕生裡,我揭示了這句話、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1038分鐘,我都在一週又一週的節目裡重複的說,我在想,當我一開口說很多話了,是不是就能被聽著、而被稍微理解了。

這樣的相聚會不會太混呢?我們散開,而我沒有說出口。

「不薄」裡,後來我發現,其實不用說著也可以。只要被稍微懂了就好。

“I’m going back home next month”,主體性那麼明白、時間那麼確切、地點那麼有形、就像那些你們一起見證過的形狀一樣,總是那麼明亮愉快。

「公海也容納不下那隻不願發光的魚」,一個階段的兩個人的相處,也在今年終結了。這一篇是我寫Zaw的其中一篇文章。他回到緬甸了,所有我們倆的清邁,也算是劃下句點。另外的重要他人,教我許多。

腳步走遠、啪嘰啪嘰走音、波長變長,原地的土壤下陷後又回彈,但沒有回復原狀。

更糟糕的是,你的障眼、你的把戲、你習慣的所有暫時藏留,在此時此刻都無法掩護你。你突然了解到,那隻螃蟹懸在空中的感覺,被S晃來晃去、遲遲落地不能地混亂。

因為有感情的洗禮,不會在是原本的樣子。而因為感情的收尾,也要負擔著什麼。「蟹島」

你是唯一的存在,無需辯駁、無需認同。你很平凡、很軟、很堅固、很吃虧、很狼狽。你也很美麗、很扭曲、很小、很不簡單。但當你套用任何一個形容你自己的詞彙的時候,你要小心的放在格子裡、或是瓶子裡。

「水母滾下Cooper’s Hill」,那一陣子,很多人跳下去,結束了生命,我非常非常的心痛。尤其我假裝正在努力生存的時候,並沒有機會拉住誰。所以寫下這段文字,讓自己好過一點。

直到我看到黑色的高屏溪,直到火車開過高屏溪,直到列車長廣播終點車站在彰化二水,我都還沒放心的離開屏東市區。

這些年我錯過太多

等不及地走了太遠

但我回來,台中卻依然滿懷情意與愛意。

認識我出生之地的鄉民,他們總是說著:『別的鄉鎮的公園/河流總不會讓人失望』。我真希望我能為一份子,為我們做點什麼事情。我也很晚才了解到這座被貓羅溪包圍的地方,對於生物有多重要的聯繫意義。這不僅是一條無名之河的所在,也不僅是一座日漸荒涼的城。

還有一些文字,是留給地方的。

「南國之二,屏東市」「我在停運前一天搭上台中捷運的列車」「南投!貓羅溪夜裡有石虎正途經」

在這裡,每個人都有死角、有盲點,即使關係再好,也沒有永遠的朋友

在今年年末,我可能解開了自己,嘗試書寫別人。雖然還沒有寫得很好。但希望我仍能夠接著寫下去。

寫字是我活著的證據、我在每一個階段救援方法、與本質釐清的手段。

我也希望它們被寫下來,寬慰我的同時,也能有其他的意義。

無論如何,謝謝讀著的你們。尤其是石斑魚,因為被讀著的,我仍有勇氣繼續寫著。而2021我沒有遠大的求與盼望。

我想祝福每個人平安、有好好吃飯、

在對自己失去信心的時候,好好哭一場、睡一覺。

然後等太陽出來,曬一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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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g Chen
虛線裡的虛構生活

Taiwanese &Traveller. 1993年生,台灣人,四處旅行寫地誌。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散文獎、台北文學獎小說獎與文化部青年創作獎勵補助。聯絡信箱:b01310040@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