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28 滿身慘淡被趕出歡樂國的驢、暴食的豬:旺陽→ 龍坡邦

Fog Chen
虛線裡的虛構生活
12 min readOct 13, 2019

悲劇接續慘淡,旺陽,忘卻陽光,我一夜醒來幾乎一無所有,只想趕快離開。

皮諾丘辜負爺爺期待,將上學要用的金幣拿去歡樂國玩,結果不僅財物損失、鼻子因為說謊一節節地變長,最後變成一頭受奴役的驢子,以懲罰他的貪玩。

如果要精準形容這兩天所經驗、所感覺,用一本恐怖寫實的童話故事《小木偶奇遇記》劇情來說,幾乎寫實的應證了一切。

當初在永珍的時候,我的潛意識就一直排斥旺陽,一是我對享樂的水上活動實在沒有太大興趣、二是我對永珍留念不捨,在思考要不多待幾天,然後直接從永珍邁入廊開,在泰國東北進行旅行、再前往曼谷,而打消而決議前行的最後理由,還是想去看看龍坡邦的美,於是便將旺陽當作過境到龍坡邦的中繼站,湊合進行程之中。

怎麼也沒想到,享樂之城旺陽,成為我此趟旅程最可怕的「歡樂國」。

喝到ㄎㄧㄤ的我,與昨日摔車的腳趾

第二十八天,宿醉中起床,扶著暈脹的腦袋收拾行李,待會來接載前往龍坡邦的小巴士就要來了。我拖著仍然隱隱作痛的腳趾,往浴室梳洗一番。褪去sakura bar的吊嘎,從鏡中看著自己,「嗯,狀態超屎。」洗完澡,行李背包捆好,一切大致整理完畢,開始尋找等一下搭車的車票。「錢包…錢包…是放在錢包裡頭。錢包…錢包…錢包?」昏沉沉地,摸摸口袋、床頭、旅館的桌面,奇怪?我的錢包放到哪裡去了?可能是意識不清吧。我在一次搜羅整個房間,每一處都翻找著,就是沒有錢包的蹤跡。愈想愈不對,飄然然地揉了揉臉頰,慌張蔓延到全身上下,幾乎是一個瞬間,自己便完全酒醒了。

開始著急了起來,巴士再過一小時就會到來,錢包,錢包到底在哪裡呢?把打包好的包包全部拆開,把所有塑膠袋攤開來、一件件地審尋,然而,不管我找的再精細,就是沒有錢包遺留的痕跡。接著,我想著,會不會是昨天在開房門的時候,由於醉醺醺地,落在門外了。然而沒有就是沒有,繼續猜想,會不會是隔壁房的長髮男子撿走了。總之,時間壓力下,沒有太多猜測的空間了,旅程可能進行不下去了,我必須趕緊處理才行。

我咚咚地攀爬下木質樓梯,敲了敲旅館主人的房間,過一會,睡眼惺忪的他打開門:「要退房嗎?」「不,我的錢包不見了,有人撿過來嗎?能幫幫我嗎?」「欸?掉在哪了」「我覺得可能是掉在房門口,被人撿走了。」「沒有耶。」旅館主人將整個門推開,「進來看看監視器吧。」

狹小的房間有股腐臭味,一邊是床、另外一邊就是電腦設備與散亂一地的雜物,我越過,搬開椅子上的舊衣服,與旅館主人坐下來看監視器。我說我大致記得自己是在十一點半到十二點點半回來的,可能在開門的時候掉了錢包。旅館主人滑動滑鼠,把時間捲軸拖曳又返回,好不容易,找了一會,好不容易看到我經由的人影,一副醉醺醺地返為旅館、監視器畫質雖不清晰,潦倒的模樣倒是很駭人,我在門前站了五分鐘,好不容易找到鑰匙,一開們便跌入房內。然而,繼續將時間軸往後推拉,一小時、兩小時都沒有什麼人經過。偶爾出現在畫面的人影,也沒有靠近房間門口、或是做出撿拾的動作,看來看去,並沒有什麼明顯被拿走錢包的影像。我要求旅館主人放慢速度,再看某個段落,然而,怎麼看都沒有任何跡象,時間軸一縮一放,彷彿昨夜的時光也要被拉壞了。「孩子,大致就是這樣了,我也很想幫你,可是我們看過所有的影像,應該是沒有的。」怎麼辦,剩下二十分鐘,錢包還是找不到。「謝謝,我去別的地方找找」

於是,我開始往sakura bar方向走去,仔細比擬昨天走回來的路線,我記得是先付帳,得到吊嘎,喝了六杯shot,然後搖搖晃晃經由按摩店門口,兩個年輕女生招呼著我按摩、我沒有搭理繼續沿著人行道走,穿過電線桿、夜市的交叉路口,返回旅館。我低著頭,撐著充滿血絲的雙眼,努力發現,然而,一無所獲。

最後,我走路昨夜才造訪的sakura bar進行最後一搏,bar的氛圍跟晚上完全不同,一種強烈的「事後」感襲來,散亂的酒瓶散發著酒氣、冷冽的吧台、中央的桌面是昨晚攀談、調情的地方,死寂不已。舞池空蕩蕩地,整個空間有種死亡的氣息,而我硬要闖入死亡森林。我撥開頭頂的彩帶旗幟,在吧台底部發現一個熟睡的女人,我叫醒她,知道狀況後,帶著不悅用力地敲敲後頭的門。敲了好幾聲都沒有人應門,最後女人大吼了一陣,裡頭也大吼的回了一句,門再過不久開啟一絲門縫。

一個外國的彪形大漢充滿醉意、酒味地清了清喉嚨、用沙啞嗓子、不帶什麼情緒的說:「怎麼了。」「請問你們有沒有撿到一只錢包,可能昨天掉落在這了。」「沒有,不好意思。沒有人撿到錢包過來。」我們四目相交了一會,他的眼皮彷彿被幾百年的睡意壓著,撐不大開;而我則是快要把眼珠子都給擠出來了。「好吧,打擾睡眠了,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嗯嗯,祝你順利。」門縫被輕輕地帶上,女人也鑽回吧台下,繼續回籠覺,一切歸回死寂。在酒吧繞了一兩圈,眼看車就要來了,再找下去也不是辦法了。

我低著頭奔跑回旅館,一路看,然而旺陽清晨的街道以一片冷清回應我。破碎的石子路、垃圾堆,倒在路上的醉客,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我的短皮夾。失落地,我回到旅館,給爸爸打了通電話,要他請信用卡公司取消我的信用卡,爸爸說,「發生就發生了,人平安就好,還回得來吧?」我因為有分裝錢在兩處,因此,基本上除了昨天塞入遺失皮夾的兩千泰銖跟著葬送,到泰國的旅費都還足夠。只是身上只剩下寥寥可數的寮國紙鈔,計算了一下,簡吃儉用,還可以度過一天半日。應該沒問題。「爸,抱歉讓你擔心了。」掛了電話,巴士喇叭聲響起。

我跑出房間,在二樓的陽台揮了揮手,再度下了木頭樓梯,這一次,踩樓梯而下的聲響不在是急促的咚咚咚,樓梯低迷地咂咂咂呻吟起來。我跟巴士的司機解釋,我的錢包溜了,車票也一起遺失了。可是我已經有事先買好所有車票,還有售票女士給我的電話,說著,從口袋拿出一張快分離的紙條,撥通了電話。電話那一端似乎也充滿著睡意,我解釋了我的情況,阿姨人雖然吃驚,但也跟我說她記得我已經買好一路到泰國的車票,所以之後的行程,都請打電話給他,讓她跟司機說。我把電話交給司機,過不了十秒,司機就請我坐上前座。我直到現在,都深深感謝那一位守信的阿姨,讓我的旅程能不致中斷。

車子發動了,坐在前座,我將受傷的腳舉著,身上穿的是那一間sakura bar的黑色吊嘎,遠方有藍色招牌,寫著一些工程標語,是中國的鐵路局吧

車子發動了,坐在前座,我將受傷的腳舉在座位側方,身上穿的是那一間sakura bar的黑色吊嘎,遠方有藍色招牌,寫著一些工程標語,是中國的鐵路局吧。我就這樣一路離開旺陽。旺陽這兩天不斷下著雨,昨日便是機車在厚厚的泥路上打滑而摔車的。今天一樣天空絲毫沒轉晴的意思,愁雲慘雨,旺陽好似一個忘卻陽光的樂園,享樂的人仍在呼呼大睡,而清醒的人已一無所有,通通變成了看不清自己面貌的驢子,如同皮諾丘去的歡樂國一樣,旺陽將不適合久留的人扔出他的樂園,讓夢繼續做,晚上的嘉年華繼續營運。而我,拖著受傷的蹄,慘淡逃離。

離開歡樂國旺陽,一路霧氣濛濛,綠意陰陰

越遠離旺陽,越多奇形怪狀的雨雲、與山脈,一下陣雨、一下霧氣襲來,我開著窗,事不關己地看著窗外,感受懲罰的涼意。雖然說是懲罰、不如說是解脫,世事無情,雨季還是別有一番風情。

奇幻的石灰岩地形

旺陽已嗑藥、大麻、河岸的party以及各式各樣刺激豐富的水上設施聞名,然而你不能忽視隱藏在享樂之中的,是特別的石灰岩地形、與綠野環繞的群山風景。車一路駛離旺陽城區,在前往龍坡邦的山路,我就只靜靜望著窗外,讓風雨打進車內,原本的低落漸漸被自然的力量洗刷殆盡,不一會兒,已經來到內陸國的內裏之中,被緊緊的環抱著。

在山勢之中,有雲霧、有無破壞的熱帶森林,而我們往前行。

愈往山勢高的地方去,我們愈被包圍、被隱藏、被收藏在山的段落之中,任自然觀賞,不一會,眼前已是一片濃霧,車子無法前行,於是便停泊在一旁的小餐館,讓旅客休息進食,由於沒有什麼吃飯的胃口、與錢財,我便待在車上休息。

山區濃霧來襲,不得不停下來,等霧散開

吃完了,司機繼續往龍坡邦駛去,由於隱身在薄霧裡起伏著,過不久我也放鬆睡去,再度醒來,已經抵達龍坡邦,我揉揉眼睛,陽光燦爛、河聲淙淙,彷彿剛剛的大霧只是一個物件,已經被玩耍夠的自然抽走,先前發生的什麼都不存在一般。然而摸摸口袋,錢包弄丟不是夢,是現實。

龍坡邦的公車站距離市區大概有十多公里,所有外籍旅客下車後,都上了一台接載的嘟嘟車,準備接著前往市區,然而我為了省錢,便搖頭然後自己往市區步行而去。我便背起後揹包往山下走,不久,剛剛滿載的嘟嘟車經過我,車上的西方人皆不可置信的看著我,好像我是什麼稀有怪人般。

點了一份便宜的雜麵吃

走到接近市區的地方,我先到銀樓換了錢,精細的將錢算好,還有將近兩天半,要努力度過。在山腳下,找到了一間廉價露天攤販,我點了一碗牛雜麵,讓自己恢復進食。

接著,慢慢往市區走去,找到先前定好的旅館,放下了行囊,然後把髒衣物拿去送洗。一隻黑貓跟在我後頭,直到洗衣店,洗衣店女孩說,明天他要上學,要我早一點去取。(隔天去取衣服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所有的衣物都被打上了橘色的繩子,而且綁地牢固,直到現在過了一年多,我當時送洗的衣服,都還可見橘色繩子,彷彿龍坡邦的印記般,要我牢牢記著,別弄丟了。)

黑貓與洗衣店的路途

忙完瑣事,我便沿著陸的軌跡,慢慢散步到河岸。天氣晴朗,船隻在漲高的水面載浮載沉,原本想走到河的對岸,然而,那裡掛了告示牌,說竹橋在雨季的時候會被沖毀,等到淡季水位降低,當地人才會搭建新的竹橋
,於是我便沿著河的一側緩挪時光。時間好像慢了下來,水紋不動、連天上的飛機都閒適飛過,我對著飛機抓了一把空氣,吃進嘴巴。這是大學同學太空熊跟我說的:「當你吃了一百架在天空中飛行的飛機,願望就會實現。」

休息的船屋
天氣很好,完全感受不到上午在旺陽的陰鬱

離開河岸,天色已晚,傍晚的香通寺不收門票,悄悄晃入其中,看僧人修行念經。而後也有些虔誠信徒一同喃唸。

正在修行的僧人
香通寺很美,帶有龍坡邦樣式的風格,與取自自然、神話的鑲嵌壁畫
寺廟上美麗的紋路

我想,香通寺是我此行以來,看過最美的寺廟了,一面用金黃色的金箔花紋雕塑著廟的牆面;一面則是非常有現代感的鑲嵌壁畫,而龍坡邦樣式的屋頂則有翡翠色的尖角,整間寺廟是非常美麗的藝術品,或許獻給佛的住所,如同反覆唸誦的經文一般,繁複、精細而不厭其煩,如此心意而已。

龍坡邦的夜
晚上點起燈來,別是另種情調

龍坡邦的夜,是浪漫的深藍色,所有申遺後保留完整的建築群,一個一個點起燈來,非常美麗,然而過於奢華,精緻的餐廳、昂貴的價位,似乎只供養旅人享受,當地人並不住在城裡精緻的房子裡,就如同山腳下的麵攤一樣,那種野生、原本的樣子,才是居民的歸所。

申遺成功後,究竟還是改變了龍坡邦的風味了吧,他變得奢華、精緻、摩登,而不再有瀾滄王國、龍坡邦王國的山中都城氣息、過於影響的法式風情,也使這最能代表寮國的美麗城市,被悄悄地剝去本質。

世界遺產,在保護的同時,也帶來的想不到的抹滅吧。

龍坡邦的夜太不真實,精緻、高消費的餐館,排斥的當地人與貧窮的遊人如我

我漫遊在不大真實的建築群落當中,觀賞人們悉心品嚐寮國料理的樣子,心中有點難過,弄丟了錢包,果真是麻煩的事情。但轉瞬,就揮去不切實的畫面,尋找廉價的餐廳吃飯。最後,就是上一篇提到的那個窄巷,我在那大快朵頤了一番。向神隱少女的爸媽一樣,不斷猛烈地吃著、吃著。

我鑽入那條食物堆疊的陋巷,仗著便宜,狼吞虎嚥著,或許過不久我就會成為無意識的豬了吧

或許我從驢變回了人、

再過不久,我會再成為一隻認不清自己的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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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g Chen
虛線裡的虛構生活

Taiwanese &Traveller. 1993年生,台灣人,四處旅行寫地誌。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散文獎、台北文學獎小說獎與文化部青年創作獎勵補助。聯絡信箱:b01310040@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