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在奶奶告別式前這一段時間，所自製的追思影片，裡面記載著我爸那一輩兄弟姊妹過去與奶奶互動的故事，也承載著我對她的思念。
《雨夜花》是我奶奶琅琅上口的歌謠，也是兒女、孫媳與她過往的美好記憶，因此我依序放了三種版本的《雨夜花》，讓人感受同一首歌在不同時代下的詮釋與理解，和家人對奶奶的情感延續與堆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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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說，我還要實踐『以終為始』的力量】
如果有一天，你可以知道「你的親人/情人/朋友何時會走？」你願意好好準備道別嗎？
我想大部分人心中的答案一定是「Yes」吧！
但是，身為凡人的我們，這個問題根本是夢寐以求的超能力！
事實上，
沒有人可以知道我們所在乎的人何時會離去，然而，我們也真的好想珍惜身邊這些人。
這時，又試問自己：「如果我們人類有一天可以得知死亡是哪一天來臨，我們究竟會不會把自己的人生過得更無悔呢？」
一不小心，又問了一個更難驗證的問題😅。
然而對於生命，我們始終明白一個真理：「那就是時間只會不斷地流逝，生命也只會不斷地老去。」我心裡想著：「既然這是註定會發生的事，告別也只是遲早的吧！」
究竟，有沒有辦法在說道別的那一天，讓自己不那麼的內疚、後悔？
道別是可以被準備的。
我在七年前曾修過一門通識課《口述歷史》，當年我大二，聽著教授述說著一段段的歷史究竟是如何被記載下來：「究竟是帝王的功勳事蹟對你比較重要？還是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的日常生活對你比較重要？」
老師當時出了一份作業：「希望我們可以回家採訪自己的長輩，將他們的故事記錄下來，如果長者的記憶與活力允許，就採用直接採訪，記錄下他如何看待他這一生；當然如果不方便，可以採訪他的子女或街坊鄰居，作間接採訪。」
在我做採訪的那一年，奶奶已經87歲高齡，記憶力大不如前，但對於採訪更大的問題，是已經不太愛說話。
也不記得是從哪一年起，她逐漸不愛說話，見到我也只會笑笑握著我的手，問我「甲飽沒？」
而我都會充滿精力的在她耳邊大喊：「阿嬤，我甲金飽。」她的笑容顯得更滿足，可是也就繼續懶洋洋的癱坐在椅子上或是側睡在她的床上。
感覺直接採訪是行不通了，因此我只好作間接採訪，從父親、伯伯姑姑的口中，得知我未曾參與的奶奶青春歲月。
在採訪的過程中，聽著長輩們聊著他們共同的成長經歷，自己彷彿是一位住在老家附近的街坊，看著他們打鬧嬉戲。
我把他們說的故事集結成冊，做成文本的電子檔與投影片。就這樣，除了繳交作業外，早已丟在大學作業的電腦資料夾深處。
必須說，記錄下來整理成文本，真的是蠻耗神費心的，但是我不示弱的個性，堅持了下來。
當時的我，只覺得這是一個機會，可以記錄下我奶奶的一生，但我沒想過七年後這無心的訪談，可以撫慰家人的心。
直到奶奶幾個月前離世，我找出了這份資料，我意識到
「或許，我能做些讓家人寬心的事。」
感謝老天給我這個機會，在待業的這段期間可以陪我奶奶最後一哩路，但是又有多少人有這個機會呢？
說實在的，本來這一篇也快難產了，可是老天真的眷顧我，這兩天腸胃炎待在家不知幹嘛，又翻到這篇還沒寫的文章，就來給自己一個交代了。
老天真會做安排。
就這樣， 面臨「不告而別」的課題。
奶奶離開的那天，是個平凡不過的週日，我的朋友正在跟我聊著失能險的事情：「欸，最近失能險要改版了，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我必須說我認為失能險還蠻實用的，如果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問一下自己周遭做保險的朋友。）
突然手機震動響起，螢幕顯示：「老爸。」我猜想著兩小時前剛出門前往牌局的他是不是有什麼家務瑣事要交代的。
我隨手接起：「喂，安怎？」
我爸故作輕鬆開玩笑的語氣說：「你奶奶好像不想呼吸了。」
我一臉納悶，對著話筒提出質疑：「什麼叫不想呼吸？」當下的我，以為奶奶突然需要送醫急救。
殊不知我爸的回覆更讓我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就你三伯說她好像離開了。」
我趕緊結束通話、終止我跟朋友的對談，就這樣，立刻換裝開車前往我奶奶的家裡，這一切顯得如此匆忙驚慌。
才剛到門口，就看到我三伯蹲在門口的角落哭，他很自責的說：「你沒阿嬤啦⋯⋯昨天還推輪椅帶你奶奶四處晃晃，回來她坐在椅子休息，用食指比著死翹翹的手勢，本以為是開玩笑，誰知道是提前說告別，我卻沒發現。」語落，他的淚水更是停不下來。
我明顯感受到他的難受，但也只能說些表面安慰的話：「奶奶晚年都是你在身邊照顧的，大家都沒想到來得那麼突然。」
我明白當下的他需要大哭一場舒緩心中的不捨，語畢默默往奶奶的房間走去。
我哥與三姑早已站在那雙手合十，啜泣與流淚交替不止，我走到奶奶床前看著她如幾日前熟睡的臉蛋，難過的情緒一直想奪眶而出，但是始終噎在嘴裡。
她好像真的不再喘息，這就是沒有靈魂的軀體與面容嗎？
我伸手輕握她已無生機的左手，又冰又薄，在過去，每當我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她總會以同樣的力道回應我。在我記憶裡，她始終是個很疼孫的奶奶，我國中時還曾因為這雙手，在基測作文《常常，我想起那雙手》拿了5級分，我無法想像她就這麼離去，這雙手說放下就放下。
爾後，大姑也從宜蘭趕回台北，才剛到門口就自責的跪在地板，滿嘴念念有詞，因為太多的思念夾雜哭腔，我只聽清「母啊！母啊……」一路爬到奶奶的床前，旁人看在眼裡滿是難受。
我當下的情緒百感交集，覺得自己好渺小：「我怎麼如此軟弱，無法守護自己所在乎的人，而所在乎的人說走就走。」
我原本以為看著死者臉龐是最揪心的時刻，此刻才發現聽活者的哀鳴更是難受。原來大家在面臨親人離世時，是那麼脆弱，那麼無助。
葬儀社此時已等待在外，準備將大體送往殯儀館，隨著奶奶靜待出山的好日子，一堆繁瑣的細項也正等待著我們處理。
而我也開始為道別做準備。
《告別式》：直到說再見的那一天👋
當天一早，大家相約在阿嬤家集合，準備一同搭小巴前往殯儀館，我們是當天第一組使用禮堂的家屬，凌晨6點的殯儀館顯得格外冷清。
大家隨即穿上孝服，趕在7點吉時要為奶奶蓋棺，誦經師父此時也呼喚大家來見陳老夫人最後一面，隨著誦經師父的引導，我們一同圍繞在奶奶的棺木旁，把最後的思念吐盡。
最終大家雙手合十聽著師父師姊的往生咒作結，有人心中還是滿懷不捨，淚水仍是不停地掉；有人強忍著堅強，但仍可以從面容的嘴角與眼角找到一絲絲的惆悵。
而當下的我，其實內心是蠻難過的，但卻處在想哭卻哭不出來的臨界點，心中壓抑的情緒讓我不太好受，直至司儀以平和且清楚的聲音呼喚：「請內外孫輩向前捻香。」
我們孫子輩聞聲逐步走至靈位面前，當我站到靈位前雙腳跪地，連遺照都還沒看一眼，我就潰堤了，滿懷的壓抑終於找到出口宣洩。
我真的好想好想她，我當下才明白什麼叫失去了才懂得珍惜，真真切切體會到奶奶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我曾在IG上說：節哀順變不是一個好的詞，畢竟情緒是需要釋放的，因此，感到難過就大哭一場吧！告訴自己「一切都已經盡力而為。」
而我在準備告別式的前置作業的這段時間，陪著父親東奔西走，一直還沒好好面對自己的情緒，如今的痛哭，對我來說是種釋放、是種解脫。
陸陸續續，家屬、親朋好友都捻完香，司儀引詞帶入下一個流程：「讓我們一同從追思影片中，重新認識陳老夫人。」
沒錯，這就是我準備的道別。
我這段時間心中有一個體悟：
「我相信，當人們思念起過去種種，好好說聲再見，更容易放下心中的牽掛。」追思影片在親屬入座後，開始播放。
因為這影片是我做的，我早已重播不下百次，我坐在眾人中，心思不是在影片上，而是觀察著大家看影片的眼神。
我試著從我的視角，梳理我奶奶的一生，從養女的童年到認識被招贅的爺爺，從中年喪夫的心酸到拉拔子女成材的堅忍。她是一位充滿故事性的人物，至少在我父親那一輩的談話裡，總有著說不完「想當年，你奶奶……」。
我希望能讓大家重溫過往與奶奶相處的時光，能讓在座的親屬們都能有揪心的那一剎那。
大家沈浸在雨夜花的旋律裡，看著一張張的老照片、讀著一句句奶奶與他們互動的故事，當影片播放到父親撿煙蒂給阿公抽的故事時，坐在我前排的父親，第一次哀號了出來。
說實在的，我沒有想到這裡會是他的哭點，他哀號了一聲趕緊摀上嘴，我猜他仍想保有那年代男人該有的堅強吧！
奶奶在世時，父親盡心盡力給予奶奶好的照顧，在身旁的我可以看出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孝子；工作再繁忙，每個禮拜至少回去陪我奶奶吃一次飯，甚至母親節、生日都會揪全家族一起來為奶奶慶祝一番。
如今奶奶離世，舉行告別式算是他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因此這一陣子他始終四處奔波，希望可以讓亡者圓滿，我知道他最近精神緊繃到沒心思真正去面對母親再也回不來的情緒，如今這一哀號，真真切切的吐露他內心最深的感觸。
影片最終我播放著大家為奶奶慶生的影片，與讓大家聽聽奶奶生前留下的簡短語詞：「老啊啦！」我想大家這麼多天沒聽到奶奶的聲音一定百感交集吧！
如果有把影片看到最後的你們，應該有聽到下課的鐘聲吧！當下課的鐘聲響起，告知大家該起身走走囉！這也表示著下一堂課即將來臨。雖然奶奶的離世讓親人悲痛萬分，但我想奶奶也希望我們好好過日子，即使未來不再有她的參與。
父親在影片結束回頭看向我，掄起拳頭往我胸口輕捶了一下，釋懷的笑容泛著淚水跟我說聲：「真有你的。」
換我哀號了一聲，隱忍又將潰堤的雙眼。我想我成功了，將大家的思念幻化成淚水再次灌溉於心田，孕育新生的種子。
「不僅是亡者的生命需要被圓滿，活者的心靈更是需要被安撫。」告別式結束後，我們立即上了小巴，跟著靈車趕回宜蘭下葬。
傍晚回到台北，大家一同在奶奶住處旁的餐廳吃飯，奶奶的事算是告一段落，再一次的團圓顯得特別熱鬧，杯酒間談笑著下一次的聚餐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希望大家仍可以不時聚聚。忙了一整天只管低頭吃飯的我，聽著三伯與父親在微醺的氛圍唱著：「我沒醉沒醉沒醉，請你不免同情我……。」
分不清楚到底是真醉還是假醉，但至少聽起來是開心的，我想他們肩上的重量真的輕了不少吧！
後記
道別有很多種方式，追思影片是一種、祭文是一種，甚至未來會更流行的生前告別式是一種，我們心裡常常想著要讓亡者走得圓滿，好好說聲再見，但是你我無法否認更重要的是生前的「陪伴」吧！
人生無法盡善盡美，只能盡力而為。七年前因緣際會記錄下我奶奶這輩子的生平，心中充滿著感謝。她這一輩子的故事對我好重要，雖然採訪當時已經失智，內容不算完善，但是我心中對我奶奶多了一份認識，多了一份踏實。
在告別式上，我止不住對她思念的淚水，但是我沒有感到愧疚，因為我盡力去陪伴我的家人、我所在乎的人，我把自己的生活過得很充實，不會讓她擔心。我相信我們花太多時間難過她會不捨，她一定也希望大家過得更好。
選擇原諒自己，不再自責，與自己和解，最終讓人生少一點後悔，我想是一個很重要的過程。
【O.S.】
其實我心中還有一件事情想做，那就是趕緊把這文本電子檔再修正印刷成屬於我奶奶的傳記，也是家人間彼此的共同回憶，但又是一個耗時耗神的過程，不知道會不會食言而肥呢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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