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叻 (Đà Lạt) 是當年法屬印度支那殖民者的避暑天堂,一下車迎接我們的寒風跟歐式建築幾乎馬上驗證了一切。多彩的公寓錯落街道,精緻的城市每個細節都相當講究,與西貢毫不掩飾的混沌正好相反。清爽的天氣、寬闊的街道、漂亮的建築幾乎讓我們馬上不可自拔。最喜歡城市裡面交錯、完全不能理解怎麼纏繞的電線,是提醒我們依然待在越南的唯一指標。
市中心環繞著春香湖展開,環湖的道路寬大又鬆弛,為數不多的車輛、機車馳過,連速度都比西貢慢上不少,似乎連居民的心情都舒爽多了。
雖然看似愜意,街上也還是可以見到在越南十分猖獗的網咖,就像十幾年前的台灣一樣。在越南的這幾天,我們試著弄清楚越南語複雜的聲調,每次看到路邊拼寫的越文單字都依照本能亂唸一通,反正也不管對不對。結果真正記得的也只有謝謝 cảm ơn (類似「感恩」),還有 “Fuck you” Đụ má。就在我們沿路討論的當下,網咖深處突然傳出一聲發自肺腑的 ”Đụ má!”,果然要學語言蹲點網咖做田野調查應該是最快。
漫步在大叻,的確可以看到許多西方遺跡,黃色的教堂、車站就和西貢的郵政總局相同鮮明,雖然維護得很好,但卻沒有古蹟常有的那種「油漆未乾」的廉價感,好像工人前腳剛走,去大喝一頓慶祝完工一樣。
相對於西貢來說,大叻的西式建築比較沒那麼霸氣,反而帶了點鄉村風情,作為一個殖民者的度假勝地也是很合邏輯。可以想像在稍微喧鬧的週末早晨,家家戶戶攜家帶眷,來到教堂禮拜、到旁邊的市集買買東西、到火車站看看時刻表、寄個信等等,可惜這一切都只能留在想像裡,一撥開只會見到對著黃色牆面猛拍的觀光客,以及在鏡頭前搔首弄姿的網美而已。
說到這個,大叻的網美真的是何其多,畢竟這邊的建築風格大概很投網美味口。在前幾年開始在東南亞旅行時,不知道怎麼分辨各國遊客,但到了這個時候,我也算稍微有點資深了,穆斯林未看先猜印尼或馬來西亞、長得像台灣人的大概是越南人、緬甸遊客很少見,但泰國跟菲律賓,說實話分不太出來。不過在之後的旅程《穿越泰寮 800 公里》裡面,李沂珈教了我辨識泰國人的方法。
當你看到一群遊客,試著模仿韓國人的妝容、衣著,但是以失敗收場,那就是泰國人了。
這些話由她來說再適合不過了。
再度租了機車,一跨上坐墊就再次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了!目標達塔拉瀑布 (Datanla waterfall) 說走就走。雖然地圖上看起來頗近,但騎起車來不知道怎麼地遠到昏天黑地。達塔拉瀑布最有名的就是,要透過雲霄飛車才能到達園區內部,一開始看到告示牌還想說啥小為什麼要列一個 roller coaster。
到了瀑布區,果不其然有在地新人在拍老派婚紗照,覺得大叻周邊的確是相當適合拍婚紗的地點。新人拍完準備離去,新郎先登上 roller coaster ,隨後的新娘小心翼翼地跨上,將白紗裙擺收進大腿下(如果被捲到軌道裡還真是不敢想像),一邊把高跟鞋給助理保管,然後刷的一聲開始起動,這對新婚夫婦就這樣隨著軌道上上下下往他們的下半輩子衝去了。
大叻的夜晚異常寒冷,得趕快吃點東西暖活一下。一回到市區馬上被一路向上的燈火給震懾,原來大叻的夜市是沿著階梯往上綿延,真是個適合觀光客拍照的角度啊。
馬上買了一個類似蔥油餅的點心,一口咬下去才發現,餅是用隨便的廢紙來包著,而上面居然有高深的數學算式,原來是數學口味的蔥油餅啊,還以為是火腿呢。。看來大叻版的 ”My homework was eaten by a dog.” 應該是「我的作業被我媽拿去包蔥油餅了。」
吃飽喝足散步到公園邊,一個非常棒的在地樂團正在表演。沒辦法抗拒涼爽的夜晚跟爽脆的吉他聲,我們情不自禁地坐了下來。旁邊的桌子除了捐款箱,還有一些飲料點心可以吃喝,大概二三十個當地年輕人是聽眾。
聽得歌興大發,偷偷跑到後面問說能不能讓我唱歌。雖然是莫名其妙的要求,但他們二話不說讓我上場,可能這在越南反而是常態。一上台清了清喉嚨,一時之間不知道要唱些什麼,就來首主打歌 “Don’t Look Back In Anger” 吧,鼓手即興地打著 Cajon。距離我上一次有觀眾的形式上「表演」大概過了四五年吧,在寒風裡彈著吉他唱著歌,我想到好多這幾年間發生的有的沒的。當我們說時間,好像總是從巨觀的角度,但無論是什麼樣連續性的東西都是由無限多的、微觀的、有的沒的來串連。這還真奇怪。
我很清楚地記得在這個時間斷面上發生的事情,但對於聽眾來說,他們會不會記得 2017 年 3 月 1 號一個涼爽夜晚有個台灣人跑來這邊唱了兩首歌,我不是很有把握。而回憶就是很簡單擁有卻難以分享的東西呀。
回座變回聽眾。樂團對外國人亂入好像也頗興奮,唱了幾首台灣流行歌(但都是越南語歌詞)向我們致意。原本的越南聽眾聽不懂而覺得意興闌珊,突然全部都跑得不見蹤影。身為拆台的罪魁禍首及少數沒走的聽眾,這下尷尬了。我們瑟縮在寒風中,好像提前返家了一樣。
隔天就要回到西貢了,每每都是在這種將要回程的時刻最是難熬。
「Just walk. Don’t stop. Don’t run.」
就在重整並寫下這篇 medium 遊記的當下,已經從大學畢業六年,當我還在感嘆學生生活的逝去時,「當大學畢業生」的時間已經超過「當大學生」,也就是我在畢業之後如果立刻考指考現在居然又畢業了 1.5 次。這幾年走過了許多地方。西藏、寧夏、內蒙、日本、緬甸、爪哇島、巴黎、義大利、西班牙、越南、寮國,也盡可能地感受世界各地的不同。地球上有那麼多過活的方式,為什麼我總只能想到一種?
國小時學校裡有一個威權遺毒的規定,就是每週都有不同的「中心德目」,可能是友愛、道德、和平啥小的。但如果有人問說,你的人生中心德目是什麼該怎麼回答? 至少我是愕然難答。
我特別在意這個,在意得要命。經過了一番反覆跟幾個輾轉難側的夜晚我想應該是無論如何盡量活得多元。
多元的方法有很多,其中大部分都要靠著自我對話、追尋,最終達到自我實現。相對來說旅行所能達到的多元非常簡單,基本上只要花錢買了機票、按照表定的時間出現在機場登機,再怎麼說你都可以在想去的地方晃個一圈。這種花錢了事、低付出成本的多元大概可以稱做「多元興奮劑」,不是一個自我實現的方式但倒是可以讓我們恍惚一陣。
都怪自我實現太難了嘛! 為什麼這麼困難呢,有時候難到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就像 Mark Renton 一樣,被夾在自我實現的期待跟可怕的社會規則裡面,瘋狂的施打「多元興奮劑」,在恍惚的時候高潮抽搐、戒斷症狀出現的時候好像要擇人而噬。
站在西貢街道的邊緣,眼前成百上千的機車、汽車呼嘯而過,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走過仰光、曼德勒、泗水、日惹這些可怕的街道,為什麼現在居然還是過不了馬路? 我露出了顯然非常不知所措的神情,一個當地人看不下去。
“Just walk ! Don’t stop. Don’t run.”
點點頭感謝他,一股新鮮的氣息突然從肺裡升上來。我完全不去看那些好像非殺了你不可的機車,就只是毫不轉瞬地盯著馬路對面,讓這些看似窮凶惡極的車流環繞在身周,維持著把一隻腳放在另一隻前面的重複動作。當要穿越什麼的時候你一定會非常害怕,就像在深海潛水穿越狹窄的岩洞一樣 ( 李育珊,2014 )。但想想看,你將會成為第一個看到岩洞後美景的那個人,一切好像就變得可以接受。當我活著到達對面馬路,看著從路邊小販的鏡中反射出來自己的臉孔。幹我怎麼變得那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