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胞治療的自由節奏

文 | 吳懷珏

炎熱的週末在台中出席淋巴瘤主題研討會,晚上喝著德啤,微醺與繼賢聽著薩克斯風四重奏,回程在 Uber 上聊著《裸體午餐》與毒癮主題閱讀。「那個金斯堡 …」「是 RBG 那個金斯堡嗎?」「是垮世代的那個金斯堡。」或短或長的句子,錯位的節奏,三拍接著五拍,不準的音在那個場合也理所當然。

節拍節拍,Beats,居然一個世代可以稱為是 Beat generation,垮世代,這些人沒有活在白人、異性戀、基督徒、男主外女主內、朝九晚五、有退休金保證工作的時代拍點上。除了鼓奏般的脈動,beat 是頹靡。沒有歌詞台詞來掩蓋思想,意義在節奏中湧現。

我的節拍,是在研討會後,飯店大片落地窗旁,喝著號稱低咖啡因的咖啡然後後悔並發誓再也不點,看似悠閒地配著 Charles Mingus 的低音大提琴,趕工晚上要和益欣講解的內容。

原本和益欣約好的 Q1M 每月一次心臟血液聯合飯友會,因兩人都很忙碌,變成了兩個月一次。我跳下高鐵直奔聚會地,益欣則從輻射防護課程匆匆赴約。

這次我們挑了細胞治療 (Cell therapy) 來討論。我簡述了細胞治療的種類,包括 TCR-T 與 CAR-T、商品化與研究型、不同的產品,解析背後的機轉、適應症、副作用,比較了歐美與台灣在細胞上的落差(到底落後了幾年呀),報告完,滿不好意思地向益欣說,我覺得自己整理得不夠完整。這兩天抱的佛腳彷彿即興,把眼見所即的筆記在短短的分享中拋給聽眾。

益欣一如既往地貼心地說,這個整理可以解答不少疑惑,也讓人有個基本概念。她拿出了工整又無比精美,有如賦格般的簡報,逐一詳述細胞治療的心血管副作用,鉅細靡遺地,從對位的統計數據,聚焦至個案,再更微觀地心肌切片與分子機轉陳列眼前。

會後我們漫步街燈醺照的磨石子道,聊著職涯。昨晚的高音薩克斯風手楊曉恩說,譜上兩條斜槓是即興的開始。總醫師結束後,也會是兩條斜槓。我們要重複著前面的動機嗎?還是準備翻出從未演奏的內容?我們不敢保證動向,卻又對彼此肯定,我們走在自己都喜歡著的路上。

偌大的社會結構前,我們感覺自己是如此地渺小,做出不是自己想做的決定,甚至不一定能決定什麼。然後我想起《裸體午餐》中的其中一段:

「有人認為病毒其實是複雜生命形態的退化,一度,它可能可以獨立生存,現在卻墮落到生死一線之隔。唯有在宿主身上,透過別人的生命,它才能展現自己的生機。這是對生命本身的背棄,墮落為無機化、無彈性、機械式的生存。」

然而我們所談論的 CAR-T,正是透過這些半死不生的物質,把新的基因送到標的細胞中,使人重生。大概唯有在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的時候,才能開出花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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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m Wu 吳懷珏
語球增多症 Hyperlogocytosis

醫生。雖然臨床好玩,也不願意放棄研究、聽講,以及寫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