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民危機 — 將心比己,你如何抉擇?
九月十日,星期四。
商港中央車站大堂的空地被大包小包的物質佔據。熱心丹麥人紛紛捐獻食物,食水,衣物,日用品甚至玩具,電話等物資,送到中央車站後由義工包裝好成為福袋,然後派發給由丹麥北上瑞典的敘利亞難民。大堂的義工們席地而坐,把衛生巾,紙尿片,紙巾及食水一併包好,打結後放在一旁,等待月台的義工及難民領取;有醫療義工在只有兩張椅子的醫療站提供醫療援助。前往瑞典碎石城(Malmø)的Øresundståg列車一般由五號月台開出,今天的月台上除了難民和物質外,還有掛在讀卡器上的丹麥國旗和氣球,伸出政府抗拒伸出的友誼之手。
歐洲難民危機中,丹麥政府對於難民的舉動備受國際關注。《都柏林公約》規定難民只能在第一個到達的公約國家申請庇護,而到達的證據就是十指指模。難民通常由意大利或希臘進入歐盟,因為希臘政府經濟低迷自身難保,而意大利政府官僚制度複雜,審批過程長,期間亦不能工作,所以難民為求安穩生活,冒死都要北上前往其他國家。瑞典作為難民「第一收容港」的身份世界聞名,為第一個為所有敘利亞難民提供永久居民身份的國家。有很多敘利亞難民在瑞典已經有親人,並且瑞典對難民福利及支援比北歐其他國家高,所以瑞典自然是很多難民的第一選擇。《申根公約》容許任何人自由在申根地區出入而不需通過邊境檢查,所以很多難民藉此經巴士,火車及渡輪由南部北上至北歐。丹麥警方九月六日在邊境開始截停列車,檢查乘客身份,並嘗試以對話方式令難民接受登記,但難民知道丹麥新上任的右翼政府對難民態度不友善,及會大幅削減福利,所以只想繼續前往瑞典,拒絕和警方合作;丹麥南部邊境Rødby的難民更突破警方防線,嘗試行路上瑞典,但最後因需要五十小時而被迫放棄,被安排暫時入住附近的酒店及體育館。同時,大量社運人士駕車南下瑞典接走難民,送他們經陸路往瑞典。最後在九月十日,丹麥警方宣佈被拘留的三千二百名難民,可以自由繼續北上往瑞典,不需註冊;丹麥國鐵DSB同時宣佈當天不會對難民發出無票罰款,變相讓難民免費前往瑞典。就這樣,他們坐上擠迫的火車,到達商港中央車站。
月台當天除了擠滿其他乘客外,還經常見到難民席地而坐,等待下一班車。月台上有能說中東各種語言的義工幫忙翻譯指示,幫助難民前往瑞典或在丹麥申請庇護,亦有義工向難民送上熱食。
九月十五,星期五,下午。
車站大堂昨天的地攤已經被長枱取代,但物資仍然充足,更有過剩;接待處貼出用卡紙板製作的通告,呼籲民衆往其他難民收容所捐贈物質。星期四的兩張椅子已被升級為設備齊全的帳篷,有紅十字會醫療隊開始駐守,物資站周圍有膠帶圍住,防止有陌生人進入打擾工作。所有義工穿着黃色反光背心,埋首工作:義工繼續把物資包裝成福袋,收集善款購買車票,及派發食物飲品和其他物資;對移民法律師專業翻譯員幫忙翻譯醫療指示,教導難民使用瑞典電話卡;月台義工跑上跑下,不時看着列車資訊螢幕,確保難民坐上正確的列車前往瑞典。經過物資站的難民們有隻身上路的,有兄弟姊妹兩三人同行,有父母抱着嬰兒拖着小孩,亦有難民決定一起行動,但各人的目標都只有一個:到瑞典去。難民在車站稍作停留,吃着熱的土耳其卷補充體力或領取衣物保暖;小孩們就拿玩具玩。途人紛紛駐足圍觀這個亂中有序的物資站,站內站外都擠滿人。
一班瑞典國鐵開往士多貢的列車在在大堂三百米外的26號月台準備開出,四名難民和兩名義工穿過繁忙的道路,趕在最後一刻安全抵壘,順利登車。兩名義工看着列車離開月台,雖然上氣不接下氣,但仍展露笑容,揮手向難民道別。
單車維修員Thomas是中央車站物資站的負責人之一,亦是第一批設立物資站的義工,現在負責財務及接待。「我來到時,只有二十袋物資及三個義工。」他表示所有人都是自發幫忙;大家在Facebook群組內互發消息,不同的工作站可以透過平台招募更多義工,當中包括幫助籌款的丹麥伊斯蘭教協會,及一群騎着單車四處收集物資的單車發燒友。物資站每日幫助數百名難民,每日都有熱心義工加入,他會和義工們奮鬥到最後一刻。
另外一位負責人是丹麥長大的中東人Dana,負責聯絡商港機場站和其他國家(特別是瑞典)的難民物資站,亦是一位翻譯員。她表示難民主要說阿拉伯文,土耳其文,波斯文及庫爾德文,而難民經過中央車站時,雖疲態盡現甚至手部骨折或低血壓,他們都只想盡快到達瑞典而不接受援助。她認為難民數目應該會在下星期中(十六號)回復正常。
以前是微軟系統管理員,現在是園藝師的丹麥人Nicolaj 坐在接待處附近,喝着啤酒。他的朋友是翻譯員,所以來到中央車站幫忙,他就順便當搬運工人,搬運物資。他非常厭惡政府在黎巴嫩登的廣告。「我是一個比丹麥人更丹麥的丹麥人,我可以說,這一個右翼政府不代表我;上一個左翼(SD)政府亦不代表我。人們都忘記了,是上一任政府決定難民住滿丹麥一年才能獲得聯合國條約訂立,賦予難民的權利。」他知道有朋友駕車南下接載難民,但為了保障他們的安全,對詳情不聞不問。「丹麥警方沒有阻止我的朋友接走難民… 政府在這次危機上幾乎和封口無異,所有決定都是警方的決定,政府只是後來才為警方背書。」他認為反對這批移民觀點很可笑,因為丹麥本來已經有很多已融入丹麥社會的中東人,這些人可以幫助難民建立人際網絡,更可以令他們融入社會,更直言「我們從未像現在這樣有準備」。他是紅綠聯盟(Enhedlisten,中間偏左政黨)支持者,認為丹麥作為擁有一流社會福利的國家,理應平分社會財產;丹麥應該收容更多難民,而他已經準備好為此付更多的稅。「政府將問題講得好像要保障錢銀自身的權利一樣,保障(大財團的)利潤。」雖然丹麥在2015年大選中向右傾,他希望這次難民危機將會令丹麥人看清楚這個政府的真面目。
九月十六,星期六,清晨。
距離商港中央車站15分鐘車程的商港機場站,有一個物資站負責檢查每架前往瑞典的列車,向難民派發食水,食物及玩具。這個物資站由丹麥伊斯蘭協會負責,和德國和瑞典的難民物資站保持聯絡。每班列車只可以停站兩三分鐘,在場的七名義工義工都把握時間,合力檢查車廂,希望難民在車上不會餓壞。義工們檢查完一班前往瀑布堡(Gøteborg)的九卡長列車後,列車已延誤兩分鐘;義工落車後,不忘向車長道謝。這個早上,他們為十多名難民送上祝福,數字比星期五少。列車離開月台駛上石灘海峽大橋(Øresundsbroen),難民終於安全抵達三千公里外的終點站。
Munni是一個有孟加拉血統,就讀高中的17歲少女,已經在月台當值了廿四小時。「我只是在月台上睡了幾個小時,但是沒關係,反正我夜晚一般不睡覺。」她笑着說。Munni因為姐姐日間在這裏當值,而剛好凌晨時分需要人當值,所以加入成為這裏的義工,代表丹麥人歡迎及幫助難民。「政府作的所作所謂,完全不代表丹麥人,尤其是黎巴嫩的廣告,完全是白癡。事實上,很多丹麥人都歡迎難民。」她的家庭在九十年代移民至丹麥,而她在商港出生,土生土長,視自己為丹麥人。她的姐姐是紅綠聯盟的黨員,而她自己最近加入了社會民主黨(Socialdemokratiet)青年分部,希望能和其他黨員在半年來推翻現任內閣,重選政府。
擁有半丹麥半愛爾蘭血統的Kerry九月十日開始在商港機場當值,離上一次回家已經是廿四小時前。她剛從護理系畢業,立志用知識幫助人,而近日比較悠閒,所以到了機場當義工。「有很多難民經過商港機場站;他們疲倦不堪,眼神最初都非常空洞,但當你送上任何東西 — 哪管只是一枝水 — 他們會報以笑容和感激,好像看見希望之光一樣。長時間當值非常累人,但是一看見這些笑容,就能撐下去。」她認為雖然丹麥非常小,不能收容太多難民,但是歐盟建議丹麥收容的難民數量非常合理。「我覺得丹麥對待難民不友善,又沒有福利,難民申請時間又長,這一次大選由右派勝出只會更令難民卻步。這一次危機中,政府差不多一言不發,警方往往要自己作出決定,無疑是對施政的一大危機,除非他們在接下來的廿四小時華麗轉身。」她還說,今天選擇幫助難民,令她感受到作為丹麥人的驕傲。
後記:這篇東西不是什麼深入報道,只是碰巧人在商港,才出現的。
人性,歸根究底還只是生存,和確保自己的後代可以生存。為了生存,他們坐船數千公里,到達一個陌生地方,還要繼續坐車或步行北上數十小時,期間要避開邊境檢查,因為稍不留神,就會被警察捉住,記錄指紋後永不翻身。這些難民,和由契丹每日南下,香港政府沒有辦法控制的150名移民,性質上完全不同,但是香港人都不懂得分辨。移民和難民,前者可以選擇,後者沒有選擇。
眼見香港的「本土派」猛地幸災樂禍,說什麼「最好踢他們回中東」,又稱呼他們為賊,看見一些來源根本有問題的「新聞」就在Facebook上大作文章,說這次難民潮全部都是ISIS的陰謀。我在此只想問這班人:如果你的家園受內戰摧毀,你手頭上沒有任何武器,兒女快要餓死了,你會如何選擇?如果你決定北上歐洲,但只能夠在歐洲選擇一個國家長住,你會選擇容易到達但是一年不能工作,期間需要錢只能當黑工的希臘和意大利,或是福利好,有完善支援,機會多的瑞典?這些不是像移民一般,選擇去哪一個國家的選擇,而是如何保障自己家庭在未來一年不會因政府管理不善而餓死的選擇。又見不知道什麼人,說應該解決問題源頭,與其收容難民,歐洲政府應該攻打敘利亞。明明是內戰,攻打誰?阿薩德政權背後有露西亞和中國支持,你想要第三次世界大戰嗎?
這裏的義工,都只是普通丹麥人,他們沒有能力解決內戰;當下他們可以做的,只有幫助經過的難民,能幫多少就幫多少,就此而已。
世界很亂,我沒有解決這次危機的良方妙藥,我只是一個對丹麥略懂皮毛的人,記錄着丹麥人的想法,就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