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施威林根的納粹教堂鐘
德國小鎮施威林根 Schweringen的主教堂，懸掛著兩口刻有納粹萬字符和「一切為了祖國。阿道夫．希特勒」文字的銅鐘。
鐘從1934年開始為鎮民服務，在受洗、禮拜、婚禮、葬儀、新年、和宗教節日上隆隆響起。由於鐘塔不對外開放，極少有鎮民看過鐘的面目。2017年秋天，「納粹鐘」的消息傳開，八百多人的小鎮沸沸揚揚。鐘聲迫於輿論而休止。
這不是一例。
下薩克森邦 Niedersachsen（漢堡邦以南，包含不來梅、漢諾威等大城）的許多新教教堂都曾在納粹時期與國家主義黨關係良好，教堂鐘刻有類似符號與銘文者眾。2017年有人重提這事，各個小鎮紛紛清查。果不其然。
小鎮們幾經自決，有的讓老鐘退役；有的沿用但附註警醒黑歷史的碑文。施威林根的鐘最讓人傻眼，還沒來得及表決就遭破壞：匿名者悄悄爬上鐘塔，一邊用角磨機抹掉了萬字符、一邊留下字條：這是2018年的春天大掃除 Frühjahrsputz 2018，不希望這口鐘在八十年後繼續分化本鎮。
但鐘的毀損反而讓鎮上意見更加分歧。
有人覺得不該破壞歷史器物；有人覺得符號在心不在表面，只處理表面尤其粗暴；有人覺得這樣一來，鐘的聲音一定變了，難得一口好鐘…… 輿論喧鬧中，這口陪伴了幾代鎮民的升C調銅鐘別無選擇地被繼續緘口。自此施威林根的宗教儀禮上失去了渾厚鐘聲，由突兀的碎語取代。
經過對轉型正義議題的嚴肅看待，以及對宗教自由、言論自由界線的多重思辨，兩年後的2020年，鎮上男女老少終於就「如何重植施威林根主教堂鐘」達成了共識。來自紐倫堡的兩位藝術家漢納斯和克勞斯迪特 Hannes Arnold und Klaus-Dieter Eichler提出方案：要在已經被抹花了的鐘上篆新文、同時在鐘塔前豎立一座能吸引人上樓一探的裝置紀念碑。新的文案由鎮民票選，斜落在鐘肩部至鐘腔正中的位置。
「歷史事件不該被否認或無視。但當代能為過往註記新的回應、表現新的理解。」克勞斯迪特說。
鐘塔前170公分高的紀念碑是一塊巨大紅磚中暗刻了鐘形槽的雕塑，兩位藝術家將其命名為Hörmal，意為「聽見」。漢納斯解釋道：「當人們對凹槽低語，他們會聽到自己的迴聲。我們希望這個裝置能令人反思他們看待史實的態度。」另外，因參與刺殺希特勒計畫而被絞刑處決的德國神學家潘霍華 Dietrich Bonhoeffer的名言也被刻在紀念碑一角：
「寬恕無謂始終。Vergebung ist ohne Anfang und Ende.」
隨著紀念碑揭幕，施威林根的主教堂鐘也在2020年五旬節的週日早晨，重新響起。熟悉而厚實的鐘鳴首先傳入居民的耳朵，接著兩顆作為輔佐的小鐘也開始顫動，清脆如鈴……
在深刻的論述與自我和解後，施威林根的人們再度聽見了久違的完整鐘聲。
那是在此生活的世代所經歷的 ── 領信受洗、與鄰人並肩禮拜、和所愛牽手成婚、追思逝者並撫慰生者的葬儀、共同歡度的新年和許許多多宗教節日 ── 溫柔的迴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