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後休養 2 個星期後，外科醫師便讓媽媽出院回家，並幫她約了腫瘤科的門診。
腫瘤科第一次門診，醫生看了看媽媽的體重：34 公斤，認為她太瘦、太憔悴，不適合立刻進行化療。於是開立了 Megest 藥水，並且交代她：要努力多吃、吃營養一點，補充體力、讓身體恢復，這樣才比較有本錢接受後續的化療。
Megest (麥格斯) 是一種橘紅色的藥水，根據臨床研究，發現 1 天只要喝 4 cc，就能夠改善癌症病人的胃口，增加患者的食慾及體重。
但回家後，媽媽沒喝那藥水，因為爸媽他們認為那是化學的東西、對身體不好，「若非必要不要服用」。況且，調養身體是中醫的專長，用「中醫」和「天然」的方式來促進食慾，才是當前更好的選擇。
家裡房間裡，媽媽坐在床上、背靠著枕頭，虛弱地問我吃什麼東西比較有營養？
我跟她說：
所謂營養，大多時候講的就是蛋白質，而蛋白質就是「蛋、豆、魚、肉、奶」。
雖說提供人體熱量的三大營養素 ── 蛋白質、脂肪、醣類，它們每天的攝取應該要均衡，但因為她絕大部份的胃已被切除 (subtotal gastrectomy)，所以在胃口相對有限、每回進食量偏少的前提下，應該優先攝取、甚至儘量每一口都吃蛋白質含量高的食物。
然而很多時候，我看到爸爸拿「蛋白質」之外的其它食物給她吃……
例如，葡萄。
「爸～媽媽有很想吃葡萄嗎？」我問。
「她沒有特別想吃什麼，她什麼都吃不下……」爸爸說。
「媽媽要優先攝取蛋白質，蛋白質是蛋豆魚肉奶～葡萄不是蛋白質！」我重覆一次。
「葡萄也有它的營養啊！」爸爸回。
「嗯，好。」
又例如，稀飯。
「媽～稀飯不是蛋白質！妳要優先攝取蛋白質，蛋白質是蛋豆魚肉奶～」我又重覆一次。
「稀飯比較好消化啊！大家開完刀都吃稀飯啊！」媽媽說。
「嗯，好。」
很好，都好。不說了。
後來某個週末，我回到家，看見餐桌上擺著一個 900 cc 的透明水壺，瓶內裝有綠黃色的不明液體。
「這是什麼？」我問。
「媽媽補身體的中藥。」爸爸回答我。
「為什麼這麼大罐？」我接著問。
「因為媽媽沒有胃口，帶她去看中醫。醫生說她身體虛、需要調養，開一些中藥讓她調整體質試試看，看會不會比較吃得下東西。」他說。
我不高興了：「媽媽雖然吃得不多，但還是吃得下一點東西。現在她一整天光把這一罐喝下去，就不用吃其它東西了！」
「這叫作『水藥』。中醫有他們的經驗和智慧，等之後體質調養好了之後，不要說這一整罐，要再吃其它東西也都吃得下！」他說。
我心裡相當不是滋味，但忍住不再說話。
「我們去看的這家中醫，不是普通的中醫。」後來，爸爸告訴我。
「喔？」
「中醫分為南方派和北方派，現在我們一般外面看到的中醫，大部份都是南方派的。南方派的用藥比較溫和，但不一定能夠把病治好。我帶媽媽去看的這家中醫，是北方派的，他的開山祖師叫倪海廈，你知道倪海廈嗎？」
「不知道。」
爸爸繼續說：
「倪海廈是台灣最有名的北方派中醫。有很多西醫治過但治不好的病人，都是在他手上治好的！但他本人已經沒有在台灣執業了……因為很多美國人都想找他學中醫，他現在在美國開業！
現在就算想要拜他為師，他也不收弟子了。不過他之前收的弟子，還在台灣執業。帶媽媽去看的漢堂中醫診所，就是他的弟子在看的。
他們診所的醫師，不像是其它地方的醫師，隨時到、隨時都可以看。要看診還要先預約，我們很久以前就約了，一直到上星期才看到醫生。
而且，他們診所的費用其實不便宜，看一次就要 7000 元。其中，水藥就要 6000 元，而且看完診之後，診所護理師也沒有馬上把藥給我們，是幾天後才用掛號寄包裹到我們家裡。收到的時候，那中藥都是磨成粉的，它們拿什麼藥材去磨的，也完全不知道。這樣才不會被學走！」
我無言以對。
「我們下星期還要回診。」爸爸說。
「還要回診！？」我大驚。
「對呀！你雖然學習西醫，之後有機會應該也要多涉獵中醫！」
針對以上說法，我向認識的、很認真的中醫朋友求證。
原本以為對方可能連聽都沒聽過，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中醫系出身的那位朋友，竟對這些內容做過研究，甚至可說是瞭若指掌。他告訴我，漢堂中醫診所採用的經方，確實屬於中醫界的偏門，他沒有辦法說它一定不對，但語氣之中，聽得出來他基本上並不認同。
不過，不管正門還偏門，陪同媽媽他們就醫，以一般家屬的身份跟進去診所看看，聽聽醫生說了些什麼，準能獲得更多的啟發吧？
只是，他們好不容易約診到的那天平日，我卻必須上班。
身為住院醫師，請假其實是件非常有壓力的事。在我們工作報到的第一天，教學部的主管就宣佈不能請「事假」。但這畢竟關乎媽媽癌症的治療，所以之後的回診，我還是想辦法跟去。
聽爸爸的話，多多涉獵中醫、和中醫學習！
一
首先，診所門上就寫著：「為維護醫療品質，並無提供健保服務。」
趕快拍照作筆記！這自費理由真是好！提供健保服務的各醫療院所，醫療品質馬的一定堪憂！
二
進到診所裡高級、舒適的候診廳，旁邊擺了許多診所印製的「衛教單張」，作者似乎都是倪海廈醫師本人。當然要趁機把握難得的機會仔細閱讀，吸收大師精華：
大師教我們如何保養身體。文中提及，他一直把他的工作當成良心事業在經營，並且寫道：
「我一直是實話實說也不怕得罪病人，即使是得罪同行也不在乎，錯就是錯，不行就是不行，耽誤到病人病情又讓病人花冤枉錢，這是最不道德的，所謂庸醫誤人，這是我最恨的！」
看到這裡，雙眼為之一亮，如獲至寶！這不就是我的心裡話嗎？
「一條本來可以活過來的命，被庸醫抓在手上……一條人命背後隱藏多少悲哀辛酸的故事，庸醫看不到的，因為他們只看到錢與名聲，我不但看得到，而且感覺如喪失自己的親人般難過……」
原來，我和大師竟有同樣的情懷！
三
俗話說，中醫的專長是治療慢性病，大師當然也擅長這一塊。
不僅如此，他更引進「精準醫療 (precision medicine)」的概念，把糖尿病病人細分成 5 類，分別進行不同的客製化治療。
文章長了一些，不過沒關係，讓我來幫大家劃重點 ── 千萬不要相信西醫，去使用什麼胰島素！
① 一旦病人使用胰島素，胰臟因而退化成一片「甜肥肉」時，就無法再恢復正常了。
② 胰島素絕對無法延長病人的壽命，相反的反而令病人短命而且痛苦，死時全身水腫。
四
大師不僅能處理慢性病，就連對西醫必須要手術才能治療的癌症，也有獨道見解：
衛教單張告訴我們，癌症開刀結果必死！這是非常重要的啟示，就跟人只要喝水，結果就是死路一模一樣！
如果都已經告訴他了，對方竟然還要這樣做，那簡直笨死了，就隨他們去吧，反正活著也沒什麼意義了！
五
除此之外，大師也提出了創新的生物學觀點：
原來，每天早上有 2 個小時，是「大腸」而不是「大腦」在控制人體全身啊！
看完這篇文章，頓時豁然開朗！常聽說有些人腦袋裝大便，想必正是這個道理吧！
看來只要把那些大便沼氣沖入腦袋的患者，腦袋裡的大便都給通出來，世界就會變得更美好呢！
看到這些衛教單張，我真的好興奮、好興奮，但不知為什麼笑著笑著，竟然流下了淚來……
進診間後，中醫師為媽媽把了脈，聽她滔滔不絕地說了上次吃藥後的症狀變化，接著便說要調整藥物。
我特意問了醫生幾個問題，被他用一些模糊空洞、但卻鐵定不會錯的話語，給應付過去。
「醫生，請問按時服用您開的藥方，這癌症是不是就會好了呢？」
「這很難說，不過有調養讓身體狀況比較好，總是比較容易恢復…」
離開診間後，我們再次從櫃檯拿到了一張 7000 元的收據。幾天後，郵差又寄來了一個包裹。
再下一次回家時，見到 1 瓶 900 cc、棕色的半透明液體，靜靜地放在家中房間的桌上，一旁卻傳來夫妻爭吵的聲音。
「妳都不吃東西，這樣怎麼會好起來！」
這時，有位醫生兒子從門口經過，向房間裡的媽望了一眼，接著瞥向藥袋裡那瓶健保給付將近 1000 元，幾乎仍是全新的 Megest ……
他沉默，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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