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之後|西班牙朝聖之路

走自己的路
走自己的路 Walk of Life
9 min readNov 28,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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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柯霈婕 Janet Ko

我記得以前高中的時候也喜歡走路。

學校在建國南路上,搭公車得在仁愛路下車再走去,每天早上走在仁愛路上是一種享受,偶爾抬頭看枝葉間、隨風忽隱忽現的綠光,似乎在說我們的未來,存在著隱約的燦爛;彷彿升學壓力可以跟著大樹吸吐然後釋放。

那時候走路,對於每天要在教室坐超過十小時的學生來說,是種娛樂,是每天最期待的光合作用。走路,對十七歲的我而言,是在用腳步寫詩。

從沒想過走路會是種磨難,又或者說,可以在困苦之後帶來另一層次的精神解脫。

劉亮跟小昱,一個剛過完四十歲的大叔,一個年齡是秘密的平面設計師,他們兩人都是看完《朝聖之路 The Way》電影後,分別各自踏上西班牙朝聖之路(Camino de Santiago),雙肩背著旅用行囊,徒步完成一條800公里的旅行。

大叔有登山履歷但尚未成熟,小昱則有多年自助旅行的經驗外加曾經旅居海外的背景。

他們很特別嗎?走完成這條洗滌罪惡的朝聖道路、抵達原野繁星聖地牙哥後,他們的人生徹頭徹尾地改變了嗎?為什麼走過朝聖之路的人那麼多,會找他們來分享呢?

都沒有,他們很平凡,是你我生命中的能夠輕易觸碰到的人,但正是因為平凡如你我,他們徒步旅行的經歷才更加有說服力。

我終究無法解釋朝聖之路對我產生了何種影響,抑或是它真正代表了什麼,我只知道它仍持續呼吸著。 ~一個人的不朽之旅。

投影片裡的Tom,在小昱走過的幾十公里路上的某間雜貨店前,替她撿回掉落的小方巾

這是劉亮引用太平洋屋脊步道上的一張海報(Slow Down! It’s not about the miles, it’s about the smiles),為他那一趟走得狼狽但又時常在內心大喊爽快的徒步旅程做結語。

誰說,走完之後一定要有很偉大的啟發?或是不思議的大改變?

跟自己和平相處三十幾天,用意志力跟雙腳走完八百公里,不也是一種「得到」?

另一個重點之外的重點,西班牙朝聖之路是「走自己的路」系列講座的故事緣起,一切的開始,起頭於劉亮聽完小昱完成徒步旅行的壯舉,「一位爬嘉明湖都氣喘吁吁的女生都可以完成,那麼同樣沒在健身的自己,應該也可以征服朝聖之路吧?」於是,懷抱熱愛爬山但尚未攻百岳的初級者劉亮,也決定用雙腳挑戰。

至於走完回來後,發生什麼事了呢?前往瞧瞧➜《走自己的路》序曲

手上的地圖,是劉亮在終點聖地牙哥Santiago de Compostela大教堂買的一幅畫,畫出那三十一天走過的路。

痛,讓這趟徒步旅行,永遠記憶猶新

講座當晚,除了被許多壯闊的照片吸引,「痛」這字出現頻率極高,小腿極酸、腳底板超痛、皮膚在大太陽底下灼熱跟刺痛……我無法想像那有多痛,於是我去借了《我出去一下 I’m off then》,一部去年上映的德國電影,一樣以西班牙朝聖之路為題,講述一個長年被電視工作綁架的德國演員作家,因為過勞被迫在家休養三個月,無法忍受成天在家無所事事,中年胖宅男決定從法國走到西班牙,試圖在這條千年歷史的健行路線「聖雅各古道」上,發現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疑惑,看看能否找回小時候丟失的信仰。

朝聖會很痛。

當我看著鏡頭從他強顏歡笑的臉往下移到腳裸的大水泡,我完全可以體會他走到西班牙隆塞斯瓦雷Roncesvalles時的當日啟示。

劉亮說,相較於太平洋屋脊步道(PCT,The Pacific Crest Trail),西班牙朝聖之路相對平坦好走,電影《那時候,我只剩下勇敢Wild》就是在講一位跌到谷底的女性,獨自挑戰PCT的自我淬煉。但當劉亮走在碎石路上,每天像是赤腳踩在黏滿凹凸不平的溪石健康步道,來自腳底板的抗議還是讓他對自己生氣。

「我在台北好好的,幹嘛來這裡自我折磨?」拗脾氣的劉亮開始咒罵自己。

「不對喔!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怪誰都沒有用。不如就好好走完吧!」另一個理智的劉亮又跳出來說話。

我又想起《我出去一下I’m off then》男主角哈沛說過的一句話:「這條路上只有一個人能阻攔我,那就是我自己。

的確,不管走在哪一條路上,能讓自己放棄的,只有自己。

這趟艱鉅的朝聖之旅,每年有大批旅人信徒前往朝聖,但只有15%的人能全程走完。劉亮跟小昱,是15%裡面的人,不過這兩位講者走路的初衷不是起源宗教追求,而是一趟自我挑戰以及自我對話。

嘿!別太早放棄走這趟旅程的初衷。

「You don’t choose a life, you live one.」小昱說,這是《朝聖之路 The Way》裡,最鼓舞她的一句話。

自己走?找同伴一起走?

小昱跟劉亮走路的初衷,都是想趁這趟遠行,遠離人群、暫時關閉社交模式,讓自己靜一靜。「走路當下可以有更多時間跟自己相處、釐清內心的矛盾。所以我想要走一條可以走很久的路。」剛好小昱想要放自己一個長假,於是她划出為工作貢獻日夜的職場洪流,還沒練好身體、雙肩扛上新背包就上路了;相較小昱,劉亮做了更多準備,買雙好的登山鞋、跟體貼的老婆請假並約定好31天後在馬德里相見,31天的徒步之餘,另外又規劃21天的西班牙旅行計畫,用兩人的旅行換自己一個月的徒步朝聖。

當劉亮丟給我他的「西班牙21天工作手冊」時,不由得笑開,也學到一件事情:當你想完成自己的理想時,請一併滿足另一半的願望。

走路的方式有很多種,可以選擇與自己同行,畢竟品嚐孤獨才有機會嘗試思考,整理過往不願面對的情緒與真相。或是結伴上路,「每天20、30公里看似很長,但跟夥伴講講話、沿路風景看著看著,就到了。」這是台下一位也走過西班牙朝聖之路的觀眾,上台分享的一句話。

講座後半段,邀請同樣走過的聽眾上台分享,左二先生身上的黃色箭頭,是朝聖之路的沿路指標

我應該邀請兩位女生同路,但是這樣一來,就會失去這個與自己相處的、珍貴而奢侈的機會了。 — — 《我出去一下 I’m off then》

不論是《我出去一下 I’m off then》、或是《朝聖之路 The Way》,這條八百公里的漫漫長路上,一定會出現人與人的交會。小昱喜歡一個人走、即使遇到面熟的旅人也只有偶爾搭話,但在San-Bol小鎮的庇護所裡,因為庇護所主人友善且自然地團康活動,讓她與捷克女孩、愛唱歌的西班牙爺孫三人組還有幾個有緣同住一屋檐的外國人,在歐洲罕見的圓桌上一起唱歌、認識彼此,短暫解除她的孤僻魂,她在偏遠的小鎮裡,第一次感受到沒有壓力的人際相處。

劉亮則是在Belorado往Agés的路上,發現一處名為「路上的綠洲」,是過往朝聖者在林地中的隨手創作,用自己身上的物件或是地上的廢木料,留下「到此一遊」的無害紀念,甚至路上的指標告示牌也留有朝聖者的繪畫,「當我自己一個人走進朝聖者前輩們留下的蹤跡,那些來自不同國家的文字、鮮豔色彩、看不懂的圖樣……都讓我覺得,我不是一個人,我的旅伴來自全世界。」劉亮說。

正是這些一期一會的人事時地物,為這趟寂寞的徒步增添了幾筆溫暖而悸動的色彩呢。

他們在旅途中給自己的犒賞大餐,是唯一吸引我想要去走的一點,後來想想,其實直接搭飛機換巴士可能更快一些。

學會,跟自己說話

我的朋友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話:「獨立,很簡單,但要學會如何與自己相處,很難。」

徒步旅行抑或是人生旅途,總是會有孤單來搗蛋,它讓你放棄、不再堅持,也讓人做出失誤的選擇,有時候回頭看看過去的決定,難免會想:「要是當時我撐過孤獨,結果是不是會不一樣呢?」

哈沛在《我出去一下 I’m off then》裡面一度因為太孤單萌生回家念頭:「我一定要找人講話、跟人一起同行,再這樣一個人走我會瘋掉。」與同伴一同走了一段路後,又慢慢發現,能夠與自己相處,甚至完全享受獨處時光,是一件多麼多麼珍貴而奢侈的自我練習。

許多人都相信這 800 公里的長途跋涉,考驗的不只是體力與耐力,更是花時間與自己相處、重新認識、肯定自我的探索之路 —這樣艱難刻苦的路都走過來了,還有什麼挑戰是我無法戰勝的?

受苦,是旅途上的基本課題,身體上的疼痛,心靈上的孤寂,旁觀者立場常常出現的OS是「天吶!他們幹嘛自找罪受?」,但其實跳脫徒步旅行的苦難,我們的人生不也是在受苦受難中養成的美好自我,自討苦吃的徒步旅行,是不是他們預先鍛鍊身心、紮實自我的預備行動?

畢竟不是不去走路、待在台灣自己家,就不會吃苦的,是吧!

《徒步中國》作者雷克,是劉亮的仰慕者之一(誤),他說過的這句話,某種程度也成為劉亮走路時的體悟。

聽完講座、看過電影,走在朝聖之路上的每位行者,都有各自的使命、想要尋找的答案;有的人堅持獨行,有的人喜歡在路上結伴同行,但人生就像放大版的旅行地圖,這一路上我們會遇到很多人,有的人陪我們走上一段,有的人會在旅途中離開,但若想抵達終點,我們只能一個人走。

最後的最後,我想用《我出去一下I’m off then》男主角哈沛走到聖地牙哥後說的話來結尾。

走這趟旅程會耗盡你所有力量,之後會卻會還給你三倍的力道。

而那些無法走完全程的人……放心,這趟旅程只是人生無限的可能性之一,它不是唯一的路,而是一千條康莊大道,它只問每個人一個問題:「你是誰?」

鐘聲不斷迴響,我知道它終究會漸漸淡出,但只要我隨時豎起雙耳,就能感受那亙久的迴響。

文字|柯霈婕。木可柯。這樣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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