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士豪
阿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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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min readMar 9,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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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秋的故事II

繼續寫阿秋在東枝的故事,以及Aye Ko的故事。會詳述一些阿秋跟我說過的故事,參雜一些我去年陪阿秋回緬甸的田野筆記。

秋與Aye Ko

阿秋的青春期在別人家幫工渡過,因為三娘是龍淑人,所以阿秋跟著他們講龍淑話,一度忘記果敢話怎麼說,偶爾回家會被妹妹們嘲笑。後來嫁來台灣,在台灣認識果敢人,才慢慢找回果敢口音。雖然阿秋一生都在聽媽媽的話(點播一首),但她說她也有叛逆過,以前在三娘家工作的薪水都必須交給媽媽,但她好想要一件牛仔褲。所以有次她故意不給媽媽薪水,去買了件牛仔褲,結果被毒打一頓。另外,她也在三娘家,第一次體驗了沐浴乳的味道。阿秋在三娘家渡過了她的青春期,在這裡交了其他同為工人的朋友,也和雇主孩子成為朋友(還成為二女兒的名字)。當然,還談了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戀愛。我想,或許就是因為這樣,Aye Ko讓她這麼難忘吧。

三娘家在東枝一處小坡上,她與姐姐二娘和妹妹四娘各住在同一排房子,比鄰而居。二娘家開了一間餅乾工廠,三娘則是在做裁縫。阿秋在三娘家工作,負責帶小孩跟做做家務,三娘家四個孩子都是她帶大的。阿秋說,三娘對她非常好,雖然是雇主,但把她當女兒一樣照顧。供她和其他孩子一起上家教課,也花錢讓她去學裁縫。啟蒙了她對於裁縫的興趣,雖然來到台灣後,未能實現這個夢想。阿秋對三娘非常感謝,離開東枝後,她就再也沒見過三娘。三娘曾經來泰國找過阿秋一次,但那時她已經嫁來台灣。三娘在2000年因為癌症過世。幾年前,我們曾經在清邁見到在醫院裡插管的三姨爹。可能是巧合,也可能冥冥之中讓阿秋剛好在這個時候回來泰國。她見到了三姨爹最後一面,他插滿了管,但是看到阿秋,眼淚還是不停流下來。沒幾天,三姨爹也走了。

去年我們回到東枝,曾經拜訪過三娘家。三娘家在互助會對面的岔路,在一攤稀豆粉攤對面再岔上去,看到瑜珈教室再左轉。他們在家開了一間燒烤叫Happy Family BBQ。三姐妹比鄰而居的房子都保留著完整的樣子。

來開門的是老大阿沈,她一開始還認不出阿秋,後來阿秋講了她的名字,他馬上開心地摟了阿秋一下。阿沈跟他的太太、老三阿雄還有小女兒住在一起。阿沈現在除了燒烤店,也在做便當生意。老二女兒在新加坡,老三兒子在做房地產,還未婚。小女兒跟哥哥一起做燒烤生意,也未婚。

三娘與三姨爹

進到記憶中的三娘家,房子的結構還在,但是裡面的隔間打掉了。以前阿秋跟其他工人就睡在那個隔間,阿四阿姨還記得隔間裡的那扇對外窗。廚房依然保留著當初的模樣。我們看著三娘家掛著的照片,原來阿秋口中對她很好的三娘長這樣,很漂亮,很慈祥。阿秋後來跑去廚房跟阿沈還有小妹聊天,我坐在客廳遠遠望著他們,發現阿秋跟阿沈都在擦眼淚。看著阿秋端詳著這裡的一切,我的鼻子也酸酸的。她小時候就是帶這些孩子長大的,現在看到他們一個個都長大成人,心情應該也五味雜陳。以前隔壁的二娘家跟四娘家都賣掉了,房子沒有拆掉,但是裡面的人已經不在。離別前,阿秋不斷提醒阿雄跟小妹要趕快結婚,眼眶紅紅地離開。下次見面,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秋與小妹

阿秋跟Aye Ko是在三娘家認識。Aye Ko在二娘家的餅乾工廠做工,阿秋在三娘家,小時候他們會一起上家教課。阿秋說,Aye Ko數學很好,她數學很差,所以Aye Ko都會教她數學。(果然是遺傳)

從十幾歲認識到二十歲,應該算是青梅竹馬吧?阿秋跟Aye Ko純純的戀愛,牽牽小手,偶爾去看場露天電影,偷偷到樹林裡幽會。因為命運的作弄,讓他們無法廝守到老。阿秋嫁來台灣,Aye Ko後來也娶了二娘家的親戚,在東枝開了間修車廠,聽說很有錢。我笑說:「阿秋你要不要乾脆回來東枝養老?」阿秋罵我不孝子。

2019年8月7日,來到東枝第二天。我們在Aye Ko的修車廠等著他回來,三十年過去,Aye Ko長出了啤酒肚,也變得更黑一點。相隔三十年再見面,兩人看起來有點尷尬,在客廳聊了一下天,他說要帶我們出去走走。先到了Pindaya的佛穴,後來又來到Inlee,阿秋說她跟Aye Ko還有其他工人,以前來過這裡遊玩過夜。Aye Ko雖然是緬甸人,但因為從小在漢人家工作,也讀了一些中文,所以會講漢話,但是是龍淑口音,不是果敢口音。在車上,阿水娘不時會開啟一些話題,大多是問東枝那些親朋好友的近況。對話中充斥著我沒聽過的人名,都是以前一起工作的童年好友。有些人還在,有些人去了瓦城、仰光,有些人則先走了。我們一直製造他們獨處的機會,讓他們可以好好聊一下,但阿秋說他們只是問問彼此 的近況,孩子多大,在做些什麼。

2019年8月8日,我們拜訪完三娘家後, 中午到一家餐廳吃飯,阿秋跟Aye Ko終於談起當初分開的原因。當時阿秋從泰國回到東枝,找到Aye Ko後,決心要在一起。於是阿秋回泰國後,便跟Aye Ko約好要在清邁見面。結果阿秋從曼谷上來的時候被抓,Aye Ko從大其力進來泰國國境時也被抓。阿秋用500塊打發掉警察,Aye Ko則蹲了幾天才放出來。等不到Aye Ko的阿秋在清邁找朋友,剛好遇上現在的先生來相親,因為大哥結婚需要訂金,阿秋一氣之下就決定嫁來台灣。在餐桌上,Aye Ko說,他當時其實有些錢,阿秋其實可以不用嫁去台灣。但阿秋說已經來不及了。Aye Ko說,當初他知道阿秋要去泰國的時候,有跑去孟乃找她,希望可以求她不要去。但是也來不及,阿秋已經到泰國了。我看著Aye Ko的表情有些難過,我想他肯定很悔恨,但錯過就是錯過了,再怎麼愛彼此,仍然已成定局。兩人雖然已經五十幾歲,但談到這些老故事,內心還是很激動,兩人的眼眶都紅紅的。我看著他們,也很想哭。

阿秋說,他以前就是太聽媽媽的話。家裡太窮,太需要幫助,她沒辦法放下不管。比起愛情,阿秋更在乎家庭。我想她應該也是後悔,畢竟為了這個家付出那麼多,卻換來一個支離破散的結局。阿秋說,老愛人是別人的老公了。她還愛他,但是彼此都有家庭,這份愛也只能放在心裡了。以老朋友的身分見面,至少知道彼此都過得好,就好了吧。愛情可以有一百種形式、一百種味道。有一種愛,就像是阿秋跟Aye Ko這樣吧。三十年前的選擇,決定了彼此的結局。雖然沒辦法廝守到老,但在強烈的情緒退卻後,三十年後的今天,還能夠以朋友的形式,再見上一次面,我想他們應該很開心,也很滿足了。這一種愛,刻在心上,深入心底。還是放在心裡最深處,好好收藏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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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士豪
阿秋的故事

喜歡紀錄生命史,喜歡接觸我從沒接觸過的文化。我的母親,我母親的朋友與親戚,以及我在新竹認識的人,我想知道太多太多關於她們的身分認同,特別是女性。跨國移動的婚姻,如何將她帶到另外一個國家,又是為甚麼推力使她們?她們不是進口來的,她們是有血有肉,具有生命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