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筆記】《液態現代性》自由與安全之間的拔河

Tetsuo
隨筆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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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min readJul 3, 2020
  • 作者: 齊格蒙.包曼
  • 原文作者: Zygmunt Bauman
  • 譯者: 陳雅馨
  • 出版社:商周出版
  • 出版日期:2018/12/06

在現代生活中,透過科技人與人之間聯繫變得越來越容易,但人與人之間的維繫卻變得更加疏離。隨著都市化發展,每天遇到的人越來越多,但卻越來越害怕與陌生人交談,整個都市也越來越去差異化。而隨著許多各種新興產業的發展,工作卻變得越來越不穩定,每一次的就職似乎預料著不久後的離職。

包曼的《液態現代性》,便是以液體來比喻現代生活的秩序,描述現代這種漂泊不定、缺乏根基缺乏安全感的現代性文化。在佛里曼的著作中,提出了「世界是平的」這個概念,說明了20世紀科技如何將世界抹平,加速了資本主義的發展,說明了現代性發展的許多可能。但包曼這本書,可以說是對這天真的幻想的當頭棒喝,說明了在現代中人們的不安全感,缺乏身分認同的恐懼,正在逐漸將人們「去公民化」的隱憂。

沉重現代性的解放?

自18世紀以降,隨著啟蒙時代以及當代資本主義的發展,直到後來一戰、二戰等大規模的毀滅性戰爭,人們對於現代性發展從樂觀開始逐漸到悲觀。而過去也有許多的作品,描述著對於現代性的發展的隱憂,如在《1984》中老大哥的無時無刻的監視,或是《美麗新世界》中,科技與文化對於人們規訓的極致,這些作品其實都表達了當時人們對於現代性持續發展的擔憂,認為人們正在朝烏托邦相反的道路行走。過去的批判理論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意圖尋求人類的「解放」,冀望能避免老大哥真的降臨。

然而,過了許多年之後,人們發現老大哥並沒有出現,隨著蘇聯解體,民主國家似乎得到了勝利,人們似乎對於從現代性中得到了解放,獲得了自由。過去那「沉重的現代性」,那個強烈的民族情感與集體意識,已經不付存在,所謂岌岌可危的現代性似乎只是自己嚇自己的話。對包曼來說,現代性並不是終結,而是變得「輕盈」了。這本書便是以此概念,試圖描述我們現代社會的現代性與文化。

個體化的社會

包曼認為過去的社會,是屬於固態的社會。有一種很堅固的秩序運作著,是一種什麼東西都集體化的年代。一切都如泰勒化的工業生產一樣:千片一律、有可預測性、有重複性。這種沉重的秩序,除了強化了對於工人的控制,它也是成為了知識論的奠基,使的韋伯那種一切以「最大利益」為導向的工具理性成為歸依,俯視著由生活經驗構成了整體社會,常規化人們理解世界的方式。

但到了現代,當代資本主義與所有的一切都變輕盈了,我們人逐漸的「個體化」。秩序從原本僵固不動的集體意識變成隨時流動的自我認同,長期漸漸取代了短期,生活中的一切都隨之變的彈性化,不再如此穩固,人們從固態的現代性中解放了出來。在工作上,過去固定的機器與廠房變成了手機跟筆電,勞資雙方的關係也不再如過去一樣如此的堅固,而在政治上,不再跟過去一樣仰賴一個唯一的政治菁英,而變成人人都有機會成為意見領袖的時代。在液態現代之中,人們開始擁有無限的機會,也代表著無限的選擇。

然而,人們看似從從前的固態秩序中得到了解放而獲得自由,但這種自由的代價就是人們開始感到沒安全感。在液態現代性中,人們擁有無限的選擇和無垠的機會,沒有任何失敗會是永遠的,但相對的也沒有任何成功是永久的。過去那構成我們自我認同的秩序成了流動,沒有甚麼東西會是永久的,這種無限的機會與選擇,反而給予了人們一種不安的感覺,總是有一種不安感的幽靈遊蕩在我們身邊。

我消費故我在

在這種無窮的選擇下,我們開始面臨了一種存在危機,每當我們做出了一種選擇,總有做出其他種選擇的我們死去,使我們恐懼我們所做的每個選擇。而人們選擇驅逐這不安的幽靈的方式,就是消費。這裡指的消費並不一定是花錢的購物的行為,而是泛指所有我們選擇性的日常行動。為了因應時代的洪流,人們必須要不斷的消費要建構自己的身分認同,試圖將這種身分認同固化尋求安定,達到背後一種想像的美好和諧,但透過消費得到身分認同卻不是永久的,我們隨時都在不斷的購買、保留、丟棄著我們消費得來的身分認同,每一刻都有可能是一個新的開始,但也永遠不會有一個結束,人們只能不斷的在這尋找身分人同之中段的透過消費進行鬥爭。消費選擇是現代生活的一種「價值」,是一種儀式,消費的行為本身比消費了什麼還重要許多。

而在消費者為導向的現代來說,人們消費所追求的目標,包曼認為漸漸地我們從被一種「真誠的奇觀」所規訓。「真誠的奇觀」代表著是人們追求的身分認同的建立,如「電影中的美好生活」或所謂的「網美」,人們把他人的生活視為一種藝術品,這些奇觀的出現給了人們一個暫時的目標進行消費。人們總是盲目對這些奇觀趨之若鶩,即便這些奇觀其實根本不真實,但這是我們建立著身分認同的方式。但即便追逐到了,這種身分認同也無法橫亙不變,我們勢必要再去尋找下一個奇觀去追尋,因此而陷入一個循環。

而當資源多時,就代表人們可以不斷的消費,人們就有無限的希望,可以不斷的奔跑,可以將每個選擇的風險低估,無視那些不確定性。當資源減少,選擇一個真心想要的選項的可能日益渺茫,對風險與冒險熱愛消退。消費社會中,窮人無法移開目光,他們的目光沒有可以轉移的地方。富人選擇的越多,對所有人而言毫無選擇的生活就越是難以忍受。

所以在消費成癮的社會裡面,資源越多就代表著挑選和選擇的自由。也意味著你有著選擇失敗的本錢。但當這種選擇自由滲入窮人和無權無勢者之中時,造成的也是一種階級間的對立,以及窮人生活的相對剝奪感。

去人性化的空間

此外,當這種瞬即不穩定的生活蟄伏進我們的生活,這樣的液態社會型態也改變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與日常生活的相處模式。在空間上面,這種對於周遭的的不安恐懼時時刻刻恫嚇著我們,在我們身邊的「跟蹤狂」的無所不在成了一種社會現象。

一個「不安全街道的幽靈」成了現代生活的一種具體公共危險,這肇因於在都市生活中,我們每分每秒都跟不同的人偶遇,在流動秩序中,偶遇近似於誤遇。只是雙方剛好在相同的時間到了相同的地點,他必須是短暫的、瞬時的。這種生活特性也遠遠的呈現在現代都市的空間規劃上,公共但非公民的空間充斥的我們生活。

包曼所謂「公共但非公民」的空間,所意旨的就是互動的多餘。最近的例子大概就是北車的大廳禁止行人席地而坐,嘗試拒路人的生活於千里之外,塑造出效率、快速、乾淨一種莊嚴而難以接近的形象。「與陌生人的互動必須達到最少」成了一種當代生活的策略。

但是另一方面,與陌生人的相處的能力,其實也影響著我們與差異共存的能力。當我們與陌生人能相處的自在,也代表著一種與差異相容並存的能力。在公共但公民的空間中,追求的是一種同一性,一種面對這種都市叢林中唯一的「理性」,而使的差異對於我們開始備感威脅,製造差異的人就成了「不安全街道的幽靈」,成了我們想要排除的對象。

在瞬時生活中,人們隨時都在追求身分認同,包括對於「地區」的身分認同。現代的「理性選擇」意味著盡量追求眼前的利益並避免承擔他的後果,畢竟沒有什麼是永遠,它銷毀了對於未來、對人以及對於地區的信任,連結的網絡也變得越來越薄弱。

終身僱用成為神化

而除了日常生活,這種液態的現代性也呈現在了資本主義的體系之中。在以前,勞動是很重要的,他除了是構成人們身分認同的一部分,勞動與生產本身也是密不可分,也是在這種依賴之下,勞動如馬克思所說的成了一種商品,與生產無法切割。舊的工業秩序中,這種團結的秩序穩定著整個生產鏈。

但在新的工業秩序之中,資本與勞動之間的婚姻契約被解除了。如感情般,兩者在一起是因為互相同意,但分手卻是片面的。在現代之中,資本不再依賴於勞動,所以切斷了對勞動的依賴。過去可能人們總是預期可以有穩定的工作,在同一行業待在退休,如今這種穩定感已經消失。而相對穩定的年代消逝,人們也沒從資本主義的桎梏中解放,美好工作的「奇觀」取代了那規訓人們的力量。

被個體化的集體意識

危疑不定、不穩定、脆弱易碎正是當代生活景況裝最為普遍的特徵。當世界充滿風險時,那為了增強集體的利益而放棄私益,怎麼想都不是有吸引力的提議。而這時社群主義成了這種液化世界的必然,在這社會如此危疑不定的現代,個體需要一種共同體成為避風港。

過去固態現代性時,無論是民族國家還是愛國主義的興起,都可以看到一種共同體的形成,個體意識被集體化。在這共同體中,暴力往往是維持這個防疫武器,往往藉由特定社會邊緣人的犧牲,使共同的危脆性保持在大眾眼前,使共同體的危機保持鮮活,暴力除了劃清了共同體的界線,也使的人們更凝聚在這固態的共同體。所以像猶太人的大屠殺,其實也是這固態現代性的後果之一。

但到了液態現代性的現在,人們渴望自由、追求解放,但又覺得不安,需要一種集體力量尋求安全。與之前固態現代性不一樣的是,在現代,集體意識也變得個體化了。在一個共同體中,人們追求的非一個想像的共同體和諧,而是在集體之中尋求個人的利益。如所謂的新興宗教,或是所謂的某單一政治人物的狂烈粉絲,在這種共同體中,我們可以看到雖然呈現是集體性的凝聚,但追求的往往是個體的事物,在大喊「發大財」時,希望發財的對象往往其實是自己而非整個集體,且跟過去一樣暴力劃清界線的方式沒變,只是群體改變了。從結果中我們可以看到,這種共同體絕對不是癒合人們不安的方法,所呈現的只是在這種液態現代性之中社會失序的癥結。

結論心得

綜觀整本書,我們可以看到在「自由」與「安全」之間總有一種矛盾性在其中,而人們不斷的在其中掙扎。在所謂液態現代性,便是光譜太偏向於「自由」的現代性文化,使的人們在此之中缺乏安全感,在社會之中漂泊不定。

對於如何從這種不安定感中解放出來,包曼認為其方法要回歸以前的「大寫政治」,也就是要再次讓人們凝聚起來,成為「公民」在一種民主深化的對話方式中得到解方,得到穩固的安全感。

只是就我個人的看法,從包曼的解方論述之中,難免給人種懷念過去的老人心態,既然科技與現代性的前進已經是種不可避免的趨勢,當資本與社會已經成了輕盈,人們也許也不該囿於那固態的現代性之中,被栓在地上。我覺得「對話」的確可能是一種解方,但方法或許不該是使用過去的方式,而是該尋找迎合現代的模式的方法。不過這只是我讀完後的想法,對於包曼的論點的看法以及其解決方法,希望大家可以在閱讀完後一起思考,這也是讓「對話」得以進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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