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1941年1月，法國已經淪陷，日本繼續揮軍南下，鐵蹄早已踏至深圳河的對岸，世界風雨飄搖，香港岌岌可危。就在這個時候，香港政府向立法局提案，請立法局向英皇佐治六世發信，聲明「在殖民地建立百週年之際，立法局重申其對皇室的忠誠，以及其為帝國效力之意願。」（據立法局檔案意譯）羅文錦議員更表示自己代表其他華人贊同這項議案。議案最終全票通過。
是的，在硝煙紛飛的年代，香港正忙著慶祝開埠一百週年。
《香港電訊報》在當年1月25日發行香港開埠百週年專刊，第二頁的大字標題是這樣的：「The Story of a Century of Great Achievements: From a Barren Rock to a Splendid City」這樣的論調實在很熟悉，當年的官方立場，是英國人在一個「荒島」上建設出一個繁華的國際大都會。而這個也是今天許多人相信的一套觀點。
今年已是香港開埠180週年，而「香港開埠」的歷史意義當然已經也相當不同。一如八十年前屈臣氏公司在上述百週年專刊的廣告辭「Born at Possession Point in 1841」一樣，不少朋友都說這天是「香港生日」，要祝香港「生日快樂」。
但是，如果香港只是在1841年1月26日才出生，那麼這一天之前的香港是什麼呢？
誠如不少前輩學者所指出，1841年前的香港本已有一定的發展程度，只不過政經中心不在中、上環，而是在元朗、上水、大埔等地而已。即使是香港島，雖然不是什麼大城市，但也與「Barren Rock」相距甚遠。而香港更從來不是什麼「in the middle of nowhere」的地方 — — 多年以來的考古和文獻發現，例如是2014年的沙中線遺址、70年代的沙咀沉船等等，均指出香港早在成為殖民地之前本已身處重要航道之上，東亞海域有一定的重要。
當然，也絕不能否認殖民地時代的歷史塑造了我們現今所認識香港，1841確實是香港現代史的開端，但要說這一天是香港的「生日」，似乎有點牽強。在建構香港史的過程中，如果將香港史的開端定在如此晚近的1841年，就等同把過去數千年來的歷史資源放棄，把自己的故事從無限的可能縮減到只有不足二百年。一如美國的歷史不從1760年革命說起，新加坡的歷史也要講1819年開埠以前的淡馬錫王國，香港的歷史怎麼可以從1841年才開始？
這樣的話，那麼香港的生日是哪一天？是最早的人類活動（7,700年前的西貢黃地峒）？是最早被中國統治的時候（公元前221年秦始皇侵略嶺南）？還是最早的文字紀錄（《唐會要》，961年）？哪一天才是「香港歷史」的開端，當然也不是我說了算，但這也是坊間應該多討論的。
或者，香港是否真的需要一個「出生日期」？
香港人要重新建構香港的歷史，確實也要處理一個「始祖」、「創建者」的問題。但觀乎世界各國的歷史論述，許多都無法真正提出一個令人信服的「誕生日期」。即使有，也不可能是一個可靠的年份（誰真的相信黃帝在公元前2698年出生？），而且在民族身份、國家歷史的建構上也不會是最重要的部分。不少國家的論述裡面，「起源」的部分也是模糊的傳說，總之就是「自古以來」。這樣的做法當然不符合歷史學的專業，但在身份認同的建構上，這些「建國神話」卻是不可或缺的。
如果一定要我選一個「香港的生日」，我會選公元411年，盧亭來到大嶼山，化身人魚的那一天。
（原刊於《立場新聞》，1月26日）
參考資料/延伸閱讀：
John Carrol, “Transforming the Barren Land: The 1941 Centenary”, Edge of Empires: Chinese Elites and British Colonials in Hong Kong. Harvard: 20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