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ha|顧遠:教育,一場有限與無限的遊戲

對於把學習和成長當做「無限的遊戲」的人來說,每一個時間都可以是一個新的開始,任何時候開始一種新的學習都不會太晚

編者註:

「你人生的(終極)目標是什麼?」這個問題很常見,但它暗含的假設常被我們忽略:彷彿人生是線性的、有終點的。但,真是如此嗎?

關於線性(有限)和非線性(無限)的概念,我很喜歡唐鳳的說法。她曾說:「我想做的事都是無法完成的,只要能夠完成的我通常就不會去做了。有玩過 Candy Crush 的人可能都知道,有止境的遊戲你會破關,你破關之後那個遊戲就不好玩了。你知道嗎,大部分的遊戲都是這樣子。你把念到博士當作一個遊戲,或是你把買到房子當作一個遊戲,有一天你就破關了嘛。

正是因為玩不完,所以你可以一直得到快樂,而且你知道你走了以後,從這個世界或坑離開後,有人會繼續玩,因為它是玩不完的。所以這件事情本身給人的快樂是很純粹的。」(唐鳳:我想做的,都是無法完成的事│親子天下,從2:23開始)

希望這篇文章能帶給你些啟發,祝你找到屬於自己的無限遊戲。

Enjoy your reading!

Photo credit: @fredmarriage

本文授權轉載自Aha社會創新學院微信公眾號

作者:顧遠

教育,從一部劇說起

前不久我和「群島」裡的幾位教育創業者一起去看了一部劇,這次體驗和我以往任何一次看劇的體驗都完全不同。

這部劇叫 《Sleep No More》,是一個英國的劇團根據莎士比亞的名著《馬克白》改編而來,目前全球只在紐約和上海這兩個城市能看到。

說「看到」其實不太準確。

這個劇屬於「沉浸式戲劇(immersive theatre)」。傳統的戲劇是演員在臺上一幕接著一幕地表演,觀眾在台下安安靜靜地坐著觀看。

而在《Sleep No More》 這個劇裡,沒有固定的舞臺,整個劇發生在一棟五層樓裡。

▲整棟樓都是舞臺

觀眾帶著白色的面具圍繞在演員的周圍觀看。觀眾可以從任何一層樓的任何一個地方開始進入戲劇的情節。而且整個劇除了保留了原著的故事主線,還有圍繞各個配角展開的眾多支線情節。

觀眾可以任意地選擇任何一個角色去跟進劇情,甚至可以不理會主角和主要情節,只去關注自己最感興趣的角色和他的故事。看完劇出來,我們幾個人聚在一起做了一個復盤,分享各自的體驗。

當時我說,整個「參劇」體驗過程讓我覺得和我們想要推動的教育形態非常類似。

為什麼這麼說呢,有三點原因:

第一點

傳統的教育就是一個老師在講臺上講課,學生在下面聽課,講的內容是事先設計好的,學生只有被動吸收,按部就班地練習的份兒。

傳統的戲劇也是一樣,演員按照固定的劇本表演,觀眾被動地一幕一幕地觀賞,情緒被設計好的劇本和情節左右。

而在《Sleep No More》這個劇裡,觀眾被置於了整個劇的中心位置,雖然仍然是演員在表演,但觀眾多了很多選擇。

觀眾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追隨自己的好奇心和興趣,選擇不同的時間、空間進入劇情,關注不同的角色、情節。

好的教育也理應如此,以學生為中心,鼓勵學生的好奇心和探究精神,讓他們有條件基於各自不同的興趣做出不同的學習選擇。

如果說這一點因為有形式上的相似性,還比較好理解,那麼下面一點就不那麼容易看出來了。

第二點

傳統的劇裡,有主要的故事線和敘事,依據對推動故事情節的作用,不同的角色被劃分成了主角和配角。

主角獲得了人們最多的關注,配角次之,小配角更次之,那些只露個臉連臺詞都沒有的小小配角則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但《Sleep No More》 這個劇不一樣,因為它是以觀眾為中心的,所以傳統意義上的主角和配角的區分也變得不那麼明顯,甚至不再有意義。

比如我當時在看的時候,因為對原著的故事情節很熟悉,所以沒怎麼去追著馬克白夫婦的線索,反而關注了一些看起來和主要情節沒什麼關係的人物。

有一個場景是在精神病院裡,一個小護士在一個很小的空間裡的一段激情的舞蹈,她還在牆壁上寫下了一些文字。

▲劇中的小護士回到自己的空間,端起一杯咖啡

當時她的身邊只有我這一個觀眾,但是無所謂,她還是非常投入地做著她的事情,因為那些事情儘管要和主要情節沒什麼關係,但對她個人而言,那就是她的情感,她的生活,和宏大敘事無關,和有沒有觀眾也無關。

那一刻,我非常感動,我感受到這樣一個根本叫不出名字的角色一樣有精彩的故事,精彩的人生。

一個理想的社會,理應是每一個生活在其中的個體都被重視、都有價值的社會;一種理想的教育,也理應是讓每一個學習者都被平等公正地對待,幫助他們自由地成長。

而不是用一個標準的尺度去衡量他們,符合標準的才會被重視,所有的敘事都只圍繞那些被稱為「學霸」的成功者展開,「學渣」們都是失敗者,他們的故事不值一提。

說到這裡,我想起了十多年前我讀到過的一個故事。大家應該都讀過金庸的《神雕俠侶》,一定對其中郭靖、楊過這些大俠們堅守襄陽城的故事記憶猶新。

有一個情節是蒙古的高手混進襄陽城裡刺殺郭靖,楊過為了救郭靖隨手抓過一個小兵,戴上郭靖的帽子吸引追兵的注意,最後這個小兵被幾個蒙古武士一扯幾半而亡。

書中就是這麼一帶而過的情節,一個不知名的小兵,但是有心人注意到了,從小兵的視角講述了他的故事。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一直記得這個篇幅很短,看似不起眼的「同人文」《小兵之死》,它體現出了真正的人文主義精神,這種精神也一直是我的教育理念中不可分割的部分。

最後一點

大家有沒有注意到,當觀眾可以在任何時間和空間進入劇情,主角的命運也不再是唯一值得被關注的,那麼這個劇就談不上嚴格意義上的開始,也不會因為主角的命運而走向終結,變成了開放而無限的。

同一個觀眾可以反復觀看同一部劇,而每次都可能會有不同的視角,獲得不同的體驗和收穫。好的教育也應該能夠帶來同樣的效果。

教育,從一本書說起

關於人類各種活動的有限性與無限性,美國哲學家詹姆斯.卡斯(James P. Carse)寫過一本非常有影響力的書,書名就叫《有限與無限的遊戲》。

卡斯用「遊戲」這個詞泛指人類一切的活動,他在書裡把這兩種性質的活動做了充分的對比。

「有限的遊戲」目的是要決出勝負,在這個遊戲裡必然有勝利者和失敗者,有主角和配角,一旦勝負已定,遊戲就結束了。

而「無限的遊戲」則沒有明確的開始和結束,它的目的是不斷地延續遊戲,遊戲的參與者各有所得,無所謂誰輸誰贏。

「有限的遊戲」有清晰、不變的規則,和評判輸贏的標準,並且這些規則和標準都是外在制定的,遊戲中有固定的角色,每個角色都按照外在的角色要求行事。

而「無限的遊戲」中,無論是發生的時間、空間、評判的標準,都不是外在來界定的,而是遊戲的參與者自己根據實際情況、根據自身需求來設定的,並且隨著遊戲的進行還可以做出調整;遊戲參與者的角色也不是固定的,而是多變的,並且一個人可以同時承擔多個角色。

在「有限的遊戲」裡,每個參與者都必須符合一定標準,否則會被取消資格,或者無法進入下一輪遊戲,與取勝無關的行動都不值得關注。

在「無限的遊戲」裡正相反,參與者不關心輸贏,只關心個體的成長和遊戲的繼續,他們擅長(如同我們在群島裡常說的那樣)「在意外中學習,在混序中成長」。

這些比較的內容很抽象,因為卡斯是一位哲學家,而且他寫的這本書全是乾貨,連個例子都不舉。

但是,如果我們仔細思考分析,不難發現,現在的主流學校教育正是卡斯所說的「有限的遊戲」的充分體現。

主流學校教育,一場有限的遊戲

這是一位中學校長的開學致詞:

這個開學致詞在網上一度廣為流傳,很好地反應了很多學校的教育工作者和家長對於教育的認識。

如果你問一個老師或者家長「教育的目的是什麼」,很有可能他們會回答「幫助孩子成長」,但在實際行為上,他們中的很多人更在乎的是「孩子考試能考多少分」。

一種好的教育理念或者好的教育實踐,哪怕老師家長明知它對孩子的成長有好處,往往還是會關心「它能不能提升分數」。

如果不能短期內對提分有幫助,那就留著以後再說吧。

Photo credit: @anniespratt

換句話說,我們在整個K12 階段的學習似乎都是在為未來的美好生活做準備,而這種準備又等同於在考試中贏得好的分數,哪怕明知這些考試內容對真實生活並沒有什麼用處。

我們現在教育系統是模仿軍隊和大工業生產系統來設計的,所以我們會看到標準的入學時間、上課時間,標準的教學內容、教學方法,和考試內容。

傳統的工業系統想要提升效率和業績的方式是底層的思考範式保持不變,同時提升四個關鍵的成功要素:

規模化、標準化(工作劃分進一步細化、權力等級進一步明確等)、專業化,以及嚴密的控制措施。

如果頭腦裡裝著這些要素,那麼教育管理者和教育工作者,包括家長,會如何開展教育也就不難想像了。

回憶一下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第一天上課,本來我們是滿懷期待充滿好奇的,要見到新朋友了,要學習新知識了……

結果我們被帶到一個固定的桌椅旁坐下,然後被告之從今天開始每天要遵守一大堆的紀律:

「發言要舉手、未經許可不得離開座位、不能和同學交頭接耳、答對了問題時候會受到表揚,反之則挨批評……」

結果,原本對世界充滿好奇、自由提問的孩子不見了;原本充滿想像力的孩子變得只知道記標準答案了;原本可以天馬行空的用繪畫來表達自己的孩子,現在只關心「我畫的像嗎?畫的對嗎?畫的能得多少分呢」了……

一個月後就是每年的畢業季了,想必網路上又會流傳不少畢業致詞。我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很多致詞裡都會有類似下面這句話的寄語:

我們一方面被這樣的諄諄教誨感動,另一方面是不是也該反思一下為什麼我們在學校讀書的時候不知道那些離奇的現象,沒有發現自己的弱點和缺陷,不曾遇到誘惑和挑戰呢?

這些寄語背後折射出的是我們的學校系統把學生隔絕在了真實的世界之外,他們學習了無數的書本知識,卻未曾認真的面對過自己真實的內心,解決過生活中真實的問題。

說到這裡,我想起曾在一個中學聽到班主任老師這樣激勵學生,他說:「你們好好學習才能考上大學。進了大學以後,你們就可以想睡多少覺睡多少覺,想談多少戀愛談多少戀愛。」

底下有個女生問了一句:「那我們什麼時候學習啊?」

老師不假思索地回答:「等你們走上社會以後。」

仔細體會一下,這句脫口而出的話是多麼的深刻啊。它揭示了我們現在正在經歷的教育的真相:我們在學校裡學習只是為了找到一份好工作,而真正的學習是在走向社會有了工作以後才會發生的。我一直覺得這是我聽到過的來自一線教師的關於教育真相最真誠的告白。

教育的進化:

從「有限的遊戲」變為「無限的遊戲」

目前教育領域內的各種創新各種變革,從總體而言,都是一種把教育從「有限的遊戲」變為「無限的遊戲」的努力,我將這種努力稱之為教育的進化,從教育1.0 逐漸進化到教育3.0。

教育1.0的形態是我們最熟悉的。

這種方式裡,老師扮演的是全知全能的知識輸出者,學生就像一個個被動的資訊接收器,主要的動作就是「接收、回應、反芻」。

這是典型的舊範式下的教育形態。

有意思的是,這種形態如今在一些教育科技產品的「加持」下變得頗具迷惑性。

很多老師在教學過程中已經用上了微信群、直播、教學多媒體等科技手段,學生也可以網上約課、約家教、找習題、找學習資料,但是教育的方式、教師扮演的角色,以及教與學的二元關係都沒有本質變化。

教育2.0是目前很多正在進行的教學改革和教育創新所採用的教育形態,比如項目式教學、探究式學習、STEAM課程的教學模式等。

這種教育形態非常鼓勵學習者彼此之間的交流、分享、合作、探究,形成一個「學習社群」。同時,教學過程也更加開發,開始走出學校,走進社區,走向社會。

此時,教師的角色更像是一個交響樂團指揮,他來設定相應的學習框架、節奏和方向,並鼓勵學習者們彼此的互動交流,從而增進知識的學習和能力的提升。

而在教育3.0 中,教師就像一個學習社群裡的導遊、導師,和協作者。學習者自己就是學習網路的連接者、學習內容的創造者、學習體系的建構者。

也就是說,每個人都有權利和能力,自由地在社群中基於自己的興趣和需求,創造屬於自己的學習體系和獨特的學習節奏;同時,又通過自己的智慧、以及與他人的合作和創造,來豐富和擴展他所在的學習社群。

這種形態的教育對教育者和學習者都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目前也只有很少的教育機構在進行這種嘗試。

在教育從 1.0 向 3.0 進化的過程中,「社會化學習」的程度也必然越來越深入。

在下面這張「教育範式進化」的圖譜上,中間的那條線體現的就是(從學習者角度)社會化學習的充分程度。

在新舊範式從 1.0 到 3.0 的轉化時,學習將越來越明顯地以「社會化學習」的形態出現,越來越體現出「無限的遊戲」的特徵。

我把「社會化學習」概括為三句話:

1)學習在窗外:打破學習時空場域的限制,學習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時間,以各種各樣的最合適的形式進行。

2)他人即老師:打破教與學的二元對立關係,更多的人會參與到教學過程中來,承擔不同的角色。

3)世界是教材:學習的內容不限於教科書上的知識,真實世界裡的各種事物都可以作為學習的素材和物件。過去,教材是我們的全部世界;今天,全部世界都可以是我們的教材。

作為「無限的遊戲」的教育

作為「無限的遊戲」的教育會體現出這樣一些特徵。

首先,這樣的教育不再是為了在考試中爭個輸贏,而是真正以「成長」和「發展」作為教育的根本目標。

知識可以獲得,學問可以佔有,但發展是一個過程,正像美國教育思想家杜威所說的那樣:「發展是教育神聖的目標,活動是教育神聖的手段。」

「無限的遊戲」在過程中可以夾入「有限的遊戲」。

此時,無論這一部分的「有限遊戲」輸贏與否,在「無限遊戲」參與者眼中都只是遊戲過程中的瞬間,是為了推進遊戲的進行,引出下一段遊戲的歷程。

而純粹的「有限遊戲」則相反,它的參與者以取勝為目標,參與者在遊戲中的一舉一動都是為了贏得遊戲,不是為了取勝的舉動,都不是遊戲的一部分。

而一旦參與者在競爭中失敗,就會被淘汰出局,失去存在的意義,更談不上發展的必要。

作為「無限的遊戲」的教育並非一定沒有競爭,但競爭不是為了區分輸贏,而是一種發展手段。

因此,競爭也不會以分數作為唯一的標準,每個人都可能在某一方面體現出自己的優勢,永遠不會在個人成長發展這場「無限的遊戲」中出局。

這樣的教育也並非沒有評估,但評估很少會以標準化考試的形式進行,更不是為了篩選和淘汰的目的,而是為了說明學習者成長。

這種教育並非是想像。

在芬蘭,小學階段根本不會用考試分數來評價學生,教師給每一位學生都單獨有一個學習檔案,從各個方面記錄下學生成長的歷程。類似的例子在國內也不少見。

這是一家叫做「蜂窩兒童大學」的教育機構,他們有各種網路課程來說明孩子提升網路素養和獨立思考的能力。他們評價孩子的方式是「敘事性評估」,沒有分數,只有成長的記錄。

當學習不再是輸贏這種二元對立的思想,學習就變成了一種共學、共贏、共創的人生歷程,每個學習者都可以成為終身學習者。

其次,當教育的目的變成了成長和發展,教育的過程也就從關注教學,變為關注學習,關注學生為什麼學,怎麼學。

作為「無限的遊戲」的教育首先要問的問題是「有意義的學習是什麼樣的?」。

美國人本主義心理學家、教育家卡爾.羅傑斯(Carl Ranson Rogers)在《自由學習》這本書裡提出的有意義的學習的四個方面很好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1) 個人的捲入程度:即整個人的身心,包括情感和認知,都成為學習的一部分;

2) 自我主動投入:即使刺激來自於外部,探索、接觸以及理解和掌握的願望卻發自內心;

3) 滲透性:它引起了學習者在行為、態度,甚至人格上的改變;

4) 學習者對事件的評價:學習者很清楚學習內容是否能滿足自己的需求,能否將他引向自己想要瞭解的領域,是否恰好填補了自己的空白。評價的核心在於學習者自身。

有意義的學習一定是與學習者真實生活緊密聯繫的學習。

對比一下,「讓學生背出西安在中國歷史上做過哪些朝代的都城」,和「讓學生設計、規劃並實地去參觀西安的博物館寫出一份學習報告」,哪一種方式更讓學生感興趣,激發他們的創造力和熱情,並且幫助他們獲得成長與發展?

有意義的學習不僅僅是 learning by listening to teacher (聽老師的話去學),而會更多地體現在 learning by doing ,by making, by creating (從實踐中學習,從製造中學習,從創造中學習),甚至 by earning (從為社會提供價值中學習)。

延伸閱讀:什麼是創中學?

第三點,在作為「無限的遊戲」的教育中,很多傳統範式下的角色關係將會被打破和重塑。

在「有限的遊戲」中,每個角色都是被預先規定好的,並且在整個遊戲期間都不能變化。在「無限的遊戲」中,任何參與者都可以扮演多種角色,並且可以隨著遊戲的進展而發生變化。

卡爾.羅傑斯說:「在自由教育中,學生是一個有無限發展潛能的個體,這是一條基本教育哲學。」

因此,學生可以自己設定學習目標、學習計畫,設計測評的方式,並在學習過程中在外界的支持協助下進行自我管理。

千萬不要低估孩子們的能力,給他們機會,他們一定會讓大人們驚奇。

Photo credit: @olegmagni

前不久一個朋友跟我聊天時告訴我他們家孩子的事情。他自己是做互聯網產品運營的,有一天他發現自己十二歲的女兒居然有抖音帳號,還有一千多個粉絲。他對女兒說你發這些視頻要注意個人隱私啊,他女兒說「爸爸你放心,我從來不發家裡和學校的視頻。」他爸還是不放心,又說你在這個上面花的時間會不會太多耽誤學習啊,他女兒說「爸爸你放心,比發視頻好玩的事情多著呢」。過了一段時間,這個小姑娘主動跑來對他爸說「我把我的抖音帳號賣了,這下你澈底放心了吧。」

他爸一邊驚訝一邊不忘問一句「你發的視頻呢?」他女兒說「爸爸你放心,我賣掉之前都已經刪掉啦。」他爸跟我說「現在的孩子還了得啊,我們這行天天說網路安全、互聯網運營、流量經濟,小朋友玩的比我都溜!」

我在STEAM課程上也經常遇到類似的情況。

比如製作離心機,有小朋友做完了以後說這個功能還可以用來製作陶土;一個小球,大人會覺得就是個裝飾,小朋友會把它當作小車的減震裝置;這些都是老師們原先沒有想到過的。

如果把教育當作是「有限的遊戲」,孩子們只能按部就班地按老師或者書上的指導一步一步地完成一個「作品」,不管那個作品多麼完美,孩子們的成長都是有限的,在過程中失去的探索精神和好奇心對學習的影響更大。

那老師或者家長在這種教育裡要做什麼,要扮演什麼角色?

我們要做的是把每一個學生、孩子都當作一個完整的個體來對待,和他們建立真誠互信的關係,並為他們的學習構建一個安全試錯、充滿支持的環境。

我們要不斷地觀察和反思:在我們所創造的學習成長環境中,孩子們究竟是一個單純的資訊吸收者,還是一個思想創造者、動手實踐者;我們是不是在培養他們的學習能力,並且幫助他們保持學習的熱情,成為一個終身學習者。

第四點,在作為「無限的遊戲」的教育中,學習的時空限制被打破。

在「有限的遊戲」裡,時間是被外界定義的,它規定了每一個人人生的共同歷程,以及每一個歷程裡必須要做的事情。

先上學,再工作,再養老,這樣的人生歷程其實並不是天然如此,理所當然,而是一種社會建構。

有一年春節,我去紐西蘭旅行,途中遇到一個以色列青年。

他才22歲,卻已經是一名坦克營的軍官,操作過價值幾百萬美元的儀器,領導過幾十人的團隊,做過複雜的戰地決策,旅行過十幾個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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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情況在以色列非常普遍。在這個國家,高中生畢業以後先去軍隊服役,在那裡他們會學習到最實用的專業技能,培養了團隊精神、溝能能力、領導力這些軟技能。結束服役後這些年輕人一般都選擇出國旅行,因為服役很辛苦,而以色列國土太狹小,所以據說以色列人是世界上最熱愛旅行的國民。

環球旅行回來,這些人再去選擇大學去讀。我遇到的這個年輕人就是這樣。他跟我說他回國以後要去讀軟體工程專業,畢業後要自己創業。

順便說一句,以色列還是全世界創業公司比例最高的國家。

我要說的是,這種制度性安排是非常值得深入研究的。它打破了「先上學,再工作」這種傳統的人生安排。

在接受高等教育之前,學習者已經在社會上,在真實的環境裡,在實踐中學習了大量的知識技能,也對自己的未來人生方向有了更深入的思考,然後才進入大學接受進一步的深造。

這種方式我認為很有必要在更多地方去做試點。

對於把學習和成長當做「無限的遊戲」的人來說,每一個時間都可以是一個新的開始,任何時候開始一種新的學習都不會太晚。

學習不是被別人規定的,而是自己需要和自已想要做的事情。同時,他們也不會劃分工作時間、閒暇時間、學習時間,不會區分課外讀物和指定讀物。

學習無處不在,無時不在地發生。吃完了飯帶著孩子在社區散步,和他一起觀察路邊一棵樹每天的變化。

你說這段時光究竟是自己的休息時間呢,還是親子陪伴的時間呢,還是自己的健身時間呢,還是給孩子的自然教育時間、社會化學習的時間呢?

經過巧妙的設計和安排,可以同時都是。

最後,我還想強調一點,作為「無限的遊戲」的教育並不一定意味著需要更多的教育資源投入。

就像法國作家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所說:「真正的旅行並不是用同一雙眼睛經歷過一百塊不一樣的土地,而是通過一百雙不一樣的眼睛看同一塊土地。」

從這個角度,哪怕只是一塊空地、一段親子時光、一間教室、一本書,都可以提供無窮無盡的多樣性,可供觀察,可供探索,每一種變化都可以指向更多的變化。

卡斯說:「無限的遊戲就像語言的學習者,一邊學習了語言,一邊也在創造和豐富著語言。」

知識的學習者也一邊在學習知識,一邊在創造和豐富著知識。事實上,這種協同共創正是今天知識產出的主要方式。

在我們逐一分析了作為「無限遊戲」的教育的種種特點和可能性之後,或許有人會躍躍欲試,或許有人會猶豫徘徊,甚至有人還是會寧願繼續進行「有限的遊戲」的教育。

畢竟,後者是我們更加熟悉的、習以為常的,更有把握的。

就像在《Sleep No More》那部劇裡,儘管已經給了觀眾很多選擇,甚至一些自由發揮的機會,但很多觀眾仍然更願意始終追隨著主角的腳步,跟著他把劇一幕一幕地看完,覺得這才是看劇應該的方式。

其實,就像哈佛校長德魯福斯特曾經在演講中說過的那句話:「好的教育,會令人坐立不安。它讓你不斷重新認識自己和周遭的世界,從而不斷做出改變。」

不管我們現在處在教育進化的哪個階段,當我們開始對教育進行反思,不再把已有的一切當做理所當然,我們便已經開始了從「有限的遊戲」邁向「無限的遊戲」的第一步,進而為教育的變革創造出無限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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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子南瓜
魚水教育催化劑 To Be Educational Catalyst

致力於成為學習生態系統催化者,正在研究、設計和實踐教育創新、集體智慧、複雜/ 學習生態系統。http://fb.me/ToBeEDUcataly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