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角

楊智麟
黑導-居酒屋
Published in
May 19, 2021

我真的沒有想到,Ella會願意來接黃韻芬這個角色。

黃韻芬,在『聽見歌 再唱』這部片之中,對我來說是最困難去塑造跟掌握的角色。

這部片裏面,其他大大小小不同的角色,或多或少,都是從我十多年在山上拍紀錄片的經歷中,去發展出來的,所以,我在跟演員討論時,很容易有一個參考的座標,去跟他們溝通角色的表現方式或是內心的情緒,但是,黃韻芬卻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我自己虛構出來加上去的角色,這代表著,所有關於這個人物的塑造,只能在沒有任何基礎的狀況下,靠我和Ella一起慢慢摸索出來。

這個角色很特殊,份量很重,因為方雅各就是個只會往前衝,卻沒有方向感的體育老師,所以,當他遇到只靠熱情和決心仍然無法解決的事情時,就需要一個人來幫他找到方法,繼續向前。換句話說,我覺得方雅各是那個可以帶著小朋友從一衝到一百的人,但是,他需要一個幫他從零走到一,這個人就是黃韻芬。

不過,黃韻芬的角色是伴奏老師,伴奏老師一直是合唱團中最不起眼的那個人,大部份的演出時,都只會聽到伴奏老師彈出來的優美琴聲,而看不到身影,也因為這個設定,黃韻芬就註定了,戲份不會很多。

所以,當監製鳳美姐,把劇本寄去給Ella時,我完全沒有想到,她第二天就跟我們說想要見面聊一下。

我還記得,那時到了約見面的地點時,我的心情其實有點慌,因為,我真的想不到要講什麼,因為這個角色份量是女主角,但是戲份卻不像是女主角,當我還沒有想到要怎麼說的時候,Ella跟解孵就我們帶到了會議室。

我剛一坐下來,我都還沒講出開場白,Ella馬上就說:「劇本很好看,我很喜歡!」,當下我完全不知所措,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就很白目的轉頭看向監製鳳美姐~~

我:「鳳美姐,Ella她現在講的是場面話還是真心話?」

鳳美姐:「當然是場面話啊,你想太多了。」

Ella:「導演!是真的啦!」

接著,Ella開始講哪一段她很喜歡,哪一段她很感動,又或是讀到哪一段時她哭了,然後她說:「裏面有一些哭的戲,要放在休假前一天拍,不然她拍完哭戲,眼睛會腫一點。」,然後,解孵跟監製們忽然就開始討論細節了,我坐在那裏,完全插不上嘴,心裏在想:「哇,這是真的嗎?就這樣講定了嗎?」,然後,我就呆呆地跟Ella說:「Ella,可不可以請妳幫我一個忙?」,Ella回:「什麼忙?」,我說:「我老婆是妳的粉絲,妳可不可以跟我拍張照,讓我跟她炫耀一下。」,Ella大笑,然後跟我合照了兩張。

我馬上寄給我老婆,我老婆秒回:「XX!為什麼?憑什麼!」

因為時間很急迫了,我們馬上就開始做鋼琴伴奏及指揮的訓練課程,開始讀本排戲,接著試妝跟定裝,我記得在某一次討論時,我跟Ella說,山上的小朋友是不會分上戲跟下戲的,所以,妳在片子裏演老師,很可能回到劇組宿舍時,孩子們也是會把妳當成老師,這是一個在演黃韻芬之外的工作,但是,我很需要你來幫我做這件事。

在前製期時,我們安排所有的主要演員,都上山去跟小朋友見面建立熟悉感時,Ella就開始在慢慢地跟這些小演員建立起老師跟學生的關係,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跟小馬有約好,但是,在片場時,我總是會有那種方雅各跟黃韻芬分工很清楚的感覺。

小馬總是很可以一聲令下,就補捉到小朋友的注意力,讓他們可以專注在下一個鏡頭,接著,我就會看到Ella站了出來,跟孩子們講,下一場戲講得是什麼故事,細節上要做到什麼,孩子們在聽Ella講話時,那個專注,就真的很像學生在聽老師上課。

我非常滿意所有孩子們的表現,我也很清楚,是因為小馬和Ella的努力,才讓孩子們可以有這麼好的表現,因為在拍片期中,他們在任何時刻都是方雅各和黃韻芬,而不是馬志翔和陳嘉樺。

就在一天接著一天的拍片日程中,Ella幫我把黃韻芬,這個我最沒有把握的角色,有血有肉地長了出來,而且成果讓我超級驚喜的,我覺得,如果不是Ella幫我這麼多的話,我根本無法完成這個角色。

我印象最深的一場戲,就是方雅各和黃韻芬帶著久埔國小合唱團的孩子們下山參加合唱比賽,方雅各在比賽前遇到了大學時對他非常嚴厲的音樂老師,嚇得他趕緊躲到廁所去。

孤立無援的黃韻芬只能在觀眾席上焦慮地等待著方雅各回來,可是輪到久埔國小時,方雅各依然不見踪影,黃韻芬只好帶著,孩子們到後台準備,好不容易方雅各回來了,久埔國小要準備上台了,孩子們卻沒了信心,不想上台唱歌。

原本我的劇本是寫著,方雅各這時站出來,即使自己心裏很害怕,還是鼓勵孩子們不要放棄,要勇敢地站上台去比賽。

當時,我們在排這場戲,要讓小朋友們記住他們必需要表現出一種低氣壓的感覺,然後讓之後站出來的方雅各能夠鼓舞大家的士氣,可是,這時,Ella站出來提出她的異議:「這裏面所有人,只有我是音樂系畢業的,這種比賽場面應該只有我見過,憑什麼方雅各去一趟廁所回來,就有自信去鼓勵小朋友呢?」,這句問題讓我啞口無言。

我這時看向小馬,小馬正在重看劇本,我想起他跟我說的,要真的演出來,才知道跟劇本上哪裏不一樣。

我們馬上排了這場戲,試了幾個方式,我和兩個主角最後都覺得,讓黃韻芬來講這段鼓勵小朋友的話,是最有說服力的,但是,原本的台詞是用方雅各的口吻寫的,我必需要回去改本,把台詞改成黃韻芬的想法跟口吻,我只有一個晚上的時間來修改,第二天Ella要現場讀本加演出來。

一個晚上的時間,我重新理了這場戲,再看了每一場有關係的戲,然後在緊迫的時間下改本,最後反而逼出了在預告上很多人最有感覺的那一句詞:「不一樣為什麼就是錯的?為什麼?」。許多人在分享預告時,前面都會把這句話加上去,如果,沒有Ella,這句詞是生不出來的

另外,有一個感動,很可惜只有導演能獨享,而觀眾是看不到的,我們的第一首比賽歌曲是『知足』,拍起來大概是一個三分鐘的段落,而合唱的伴奏是一個在表演過程中,身影最隱沒的角色,但是,在台上的指揮心中充滿恐懼,唱歌的孩子毫無信心的情況下,只能倚靠黃韻芬坐在鋼琴後,用伴奏地琴聲,努力地帶著大家往前走,在這一段三分鐘的歌曲段落時,我發現Ella在每一段音樂中,都很仔細地加入了表演,即使,她知道,這時候的鏡頭絶對不是在她身上。她依然很細心地幫每一節的伴奏賦予劇情上的份量,讓我在剪接時,可以自由地調度所有的情緒和畫面,讓這場戲看起來只是單純的比賽歌曲,有了更深層次的戲劇感,而她沒有任何一句台詞,只能靠眼神、表情跟肢體動作來達成這些我給她的任務。

Ella很完美地完成了這一切,即使我跟她都知道,她這一段的表演之中,百分之九十以上,是不會出現在觀眾面前的,她依然全力以赴地把這場戲完成。

因為Ella,因為陳嘉樺,我才能完成這個遠比我心中想像,更有血有肉的黃韻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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