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

楊智麟
黑導-居酒屋
Published in
May 19, 2021

『聽見歌 再唱』從十二年前一開始籌備時,在電影圈被連續打槍八年,其中最主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孩子演員太多,因為故事的主體就是一個小學合唱團嘛,而拍孩子,一向是難度最高的選項。

我想,有電影夢的人,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先寫了再講,因為通常從寫到拍,有很長的一段距離,而且,走不完的佔大多數,所以,在寫的時候,大多數的創作者都會用盡全力地把所有的想法,塞到劇本裏面,可是,當一有機會變成要執行的工作程序時,這個把想法轉成做法,就成為了整個團隊的夢魘。

我覺得,我算是幸運的,也許因為在山上很久了,我看到大部份的布農孩子,皮起來真的是令人髮指,可愛的時候又讓人疼到心裏,但是,他們有一個共通點,就是都不太多話。也許是長年累月下來的相處經驗,讓我在落筆寫本時,自然而然地就沒有幫他們設計太多台詞,所以,每個孩子在一場戲中,大概就只有一到兩句話,而且都努力貼近他們平常會講的詞語。於是,背台詞就沒有成為他們的負擔,只要順順地照著他們的本性說出來,那種可愛直接的感覺,我想就可以贏得絶大部份觀眾的心了。

電影中設定的合唱團的孩子們有21個,但是,實際上我多找了幾個,因為我想讓合唱團看起來比較有氣勢一點,至於合不合理?我覺得,應該不會有觀眾在看電影時,會那麼認真地去數畫面上到底有多少個孩子吧,至於找孩子們的方法,也很簡單,在我們確定了外景地的主景學校以後,就以這個學校為中心,到附近的部落和其他小學去試鏡。

這真的要謝謝最早被我們空投在梅山活動中心的Sing和雨珊,我記得那時,我們第一次勘完景之後,要下山回台北時,把九人座後面固定好的一台機車留下來給他們,之後,他們兩個女生就要騎著這台摩托車,滿山遍野地找尋適合來演戲的孩子們,同時也要跟孩子們的家長做好溝通,我們的戲才會一磚一瓦地搭建起來。

在找孩子們的一個多月裏,兩個小女生一個又一個的部落拜訪,一次又一次的學校試鏡,久埔國小合唱團,慢慢地長出了輪廓,等到我們經過好幾次的電話會議後,大致上的人選都定了下來,現在就看要怎麼樣讓這群孩子進入狀況了。

我們在開拍前,辦了一個七天的營隊,這個營隊最主要的目地有兩個:

第一個是負責表演指導的團隊要帶孩子們開始讀劇本,知道故事在講什麼,知道什麼是拍電影,同時也觀察孩子們的反應跟情緒,同時,也讓孩子們知道,到時候在拍電影時會有很大的燈,很多的器材,很多的工作人員在他們的身邊穿梭來穿梭去,現場會是很緊張忙碌的。

第二個是練合唱,他們要在七天之學會唱「知足」、「拍手歌」、「CINA加心肝寶貝組曲」及「Kulumaha回家吧」。

我還記得,七天的營隊結束後,我跟主要演員們和小朋友一起烤肉,讓大家彼此認識一下,我記得,坐在我對面的是B-BOX男孩 — — 博翔,我看著他拿了一個盤子,盤子裏有兩隻雞腿,他拿起一根來啃,他邊啃,我邊問他,會唱「拍手歌」了嗎?他說會,我稍微放心了一點。

在還沒啃完一隻雞腿時,有人說有沙士,要喝的人去拿,博翔把油油的手在餐巾上擦了一下,把盤子放在我桌子前,跑去拿了一碗沙士,先是喝了一口,然後坐在我前面繼續啃雞腿。於是我又問,會唱「知足」了嗎?他說會,我開始有了一些信心。

這時,有人說牛肉好了,要吃的帶盤子去拿,接著,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博翔把盤子裏那隻還沒啃的雞腿放到裝著沙士的碗裏,然後邊啃雞腿邊拿著空盤去拿牛肉了,等到博翔拿著一盤牛肉回來坐好之後,我極度驚訝地看著博翔把那根泡在沙士裏的雞腿再撈出來接著啃,我忍不住問他說,這樣還能吃嗎?博翔說,反正到肚子裏以後,都是在一起的啊,老實說,這個答案在理性上是沒有錯的,但是在我的感性上,還真的是難以接受。

於是,我艱難地問,會唱「Kulumaha回家吧」了嗎?他說會,但是,忽然間,我覺得剛建立起來的信心,好像不見了。

關於合唱,電影的總策劃大Q幫我找來了超強的合唱指導團隊,有長駐在奧地利發展的義偉老師,還有一直在帶兒童合唱團的安瑜老師和奕伶老師,和伴奏美蓁老師,我跟他們談的時候說,我對演出的孩子們只有兩個要求,一個是要會唱,不要用美聲唱法去帶他們,要保有孩子原來的樣子,另一個是會邊笑邊唱,而且,後者比前者重要。

最後,他們讓孩子真正唱出來的時候,遠遠地超出了我的預期,也許他們的聲音還不優美,但是純樸的歌聲,讓你一下子就感受到了那是來自心裏的力量,也許他們歌唱的技巧還很粗糙,但是當你透過鏡頭看著他們邊笑邊唱的時候,眼淚立刻滾落出眼眶,我還記得教會中在排戲的時候,當孩子們一開口唱「CINA加心肝寶貝組曲」時,現場好多的工作人員,包括我在內,一下子都紅了眼眶,尤其是Saya,哭得非常不客氣,那個眼淚嘩嘩嘩地像瀑布一樣往地上灑,嚇得我趕快去問她:「Saya,妳現在就哭成這樣,正式拍的時候會不會就沒有感覺了啊?」,Saya回說:「這段太厲害了啦,我現在要趕快哭一下,等一下正式拍的時候,才可以哭得比較漂亮啦。」

記得拍完那場戲,在回梅山青年活動中心的時候,攝影師阿關跟我說,他那時候看劇本時,還沒有想像到這場戲的樣子,但是,今天這場戲有點超出他的想像,剪出來一定很棒。我那時心裏在想,如果,我沒有剪好這場戲的話,我真的就對不起太多人了。

後來,有人問我,在拍片的時候,小朋友皮嗎?當然後皮啊,要不是所有的演員跟工作人員,都是身教言教地時時幫我盯著這群孩子,情況早就失控了。

但是,我也很想講的是,這些孩子們,成長也是驚人的快,他們有時候,會坐在我旁邊,看著大MO,去觀察到所有的演員們即使不在鏡頭裏,也都還是把戲做足,把台詞講完整,讓鏡頭可以更擁有更自由的揮灑空間,他們開始會問我問題,我就剛好機會教育他們一下,後來發現,這些孩子們開始會在鏡頭外搭台詞了,會幫自己講的話設計一個節奏,還會在沒有台詞的情況下,把最適合的表情浮現在臉上,每一場戲都漸漸地成長,每一天學會的愈來愈多。

我的第二副導懿儒有一天在拍唱歌的戲時,邊看大MO邊跟我說:「導演,我覺得,他們現在真的就是代表久埔國小的合唱團耶。」後來,在剪片時,我不斷地挑著鏡頭,發現每個孩子,站在鏡頭前,總是專心地講好自己的台詞,全心地唱出他們的歌聲時,我可以很安心地使用每一個畫面,而不用擔心他們會不會盯著鏡頭看,也不需煩惱他們唱歌時心不在焉,在那個當下,我真心地感謝幫找到這群孩子的演員管理組,還有幫著我教孩子們演戲的演員們,跟和好好照顧孩子跟教育孩子的許多工作人員,還有帶著他們學會這四首歌的合唱指導團隊。

更重要的是謝謝願意把孩子交給我們一個暑假的爸爸媽媽們。

最後,我想跟孩子們說,謝謝你們把2019的暑假交給我,讓我完成了一部美好的電影,也希望你們覺得,2019的暑假,給了你成長中,一個特殊而且無法替代的深刻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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