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風水

Gong PengCheng
龔鵬程大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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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min readNov 4, 2019
Photo by Daniel Gregoire on Unsplash

一、風水與城市

(一)每個城市都喜歡誇自己人傑地靈,並暗示在風水的影響之下,每個居民的運勢以及命格都會因此而受到影響。

(二)人們也常評論城市的風水,例如網上就有各種十大八大風水好城市之說。底下是常見的排序之一:

一、新疆伊利的八卦城 — — 特克斯
二、三面湖光抱城廓 — — 昆明
三、山如北斗,城似鎖 — — 溫州
四、三道水口鎖大江 — — 衡陽
五、風水寶地 — — 深圳
六、風水城市當中非常棒的一個城市 — — 北京
七、南京 — — 諸葛亮點評「鍾阜龍盤、石城虎踞,真帝王之宅。」
八、西安 — — 十三朝古都
九、洛陽 — —「生在蘇杭,死葬北邙」。
十、成都 — — 「天府之國」

(三)也有不少人結合古今之變,談城市氣運。例如百度問答中就有人提到「上饒曾經是中國風水最好的寶地,但現在靈氣大不如前」:

上饒是中國東南地區有龍脈的地區,山川綿延;長江到這裡打個大彎,水注入鄱陽湖,使古時候的上饒,人傑地靈,這可謂東南形勝。

鄱陽湖老爺廟一帶曾經住著一位神靈,它居於幽冥的深水中,為明清兩代的上饒帶來了安定和財富;但不能過於接近它,否則它會視為侵犯,讓船隻沉沒。去年(編按:2015年)我去老爺廟考察,驚訝地發現它已經離開了鄱陽湖!鄱陽湖的靈氣已經走到了盡頭,整個上饒的風水大打折扣。

為什麼會這樣?我們祖先留下的古樸的道德風尚被徹底斷絕,物欲橫流,人口大量外遷,人們不再敬畏上天,不再祭祀神靈。神靈不再信任這裡。真是可惜!

還有人以圖佐證說:明朝上饒一座酒樓,依山湖而建,修建得極為精美。我們只要看這座樓的細節,就知道曾經的上饒有多麼繁盛。

(四)由於人們相信風水關乎城市氣運發展,因此雖社會主流意見是批判風水學,斥為封建迷信,但風水學與城市規劃緊密關聯,早已是建築學科、城市規劃學科、景觀學科之常態。是這些學科及行業的必備知識。

二、風水學與城市規劃之誤區

雖然如此,但因現代人與傳統畢竟疏隔已久,文化斷層現象十分嚴重;風水學又長期被批評是封建迷信,在大學和科研機構中還不能正式學習、講授,從業者或愛好者遂只能自修,或找江湖上的所謂大師、異人請教,以致這領域中充滿了訛誤、迷霧、似是而非、以訛傳訛的現象。

我看過許多城市風水的視頻、講義,其中便有大量這種情況。

其中最多的是講靈異。如北京奧運會建鳥巢、水立方時,要動北頂娘娘廟,結果靈異頻傳,只好挪改了位置。2013年成都天府廣場修建四川大劇院時挖出了李冰埋的鎮水神獸,結果當年就發大水,四川省九十萬人受災,直接損失33.5億。1999年上海建東西高架時,主樁無論如何打不下。書記求教於龍華寺高僧,才知龍穴所在,壓著一隻大鱷魚精,樁子打在背上,當然打不下去。高僧做法放開鱷魚(豬婆龍)之後,工程才能進行,但高僧也死了。所以目前大柱子上雕了九條龍以為厭勝。……

諸如此類,說來玩玩,當然無妨,可是能作為討論城市風水之憑準嗎?何況越說這些,就越會讓人相信風水云云只是玄談、只是鬼神迷信!

但真要說風水學,卻又是極困難的,到處都是不靠譜的偽知識。例如「中國風水網」,開篇就介紹說:「相傳風水的創始人是九天玄女」。九天玄女是戰神,跟風水有什麼關係?

又有一本《中國風水》說著名風水大師楊救貧:「卒於贛,葬雲中樂口」。其實這是抄《雩都縣志》:「卒於贛,葬雩中樂口」抄錯了,於是把楊公的葬地由江西搬到了山西。

還有人據《靈城精義》談城市風水規劃。看起來很有道理,書名不就是講城市嗎?何況劉伯溫還替它做過註解,不是很權威嗎?

其實不然,這書是明代人偽託五代十國何溥之名所撰,所謂劉伯溫注更是假的。而且此書是講陰宅的,它創立三元三運之說,把天地之運結合起來,再輔以河洛八卦,使陰宅風水學說的適用性更為廣闊,當然有其價值,但與城市規劃不是一回事。

談風水的人,當然更會引用楊救貧的《疑龍經》、《撼龍經》、《青囊奧語》等等。楊公為江西風水大師,開巒頭一派,以龍、穴、砂、水為四大綱目,觀來龍去水,影響深遠是不用說的。但其法主要也是葬法,專著如《葬法倒杖》、《二十四砂葬法》等都是明證。《青囊奧語》的青囊兩字即本於郭璞。《晉書.郭璞傳》記載隱士郭公把《青囊中書》傳授給郭璞;趙希弁《讀書後志》有《青囊本旨》一卷,云不記撰人,演郭璞《相墓經》,可見其淵源。

事實上,中國風水學,郭璞是中間分界關鍵人物;早期也沒有風水一詞,風水云云,就出於郭璞。郭璞《葬書》:「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謂之風水。」是有關風水最早的定義。因這個緣故,郭璞以後之所謂風水學其實就都以葬法為主,主看陰宅與廟宇、宗祠等。論陰宅重於陽宅,即使是看陽宅,一樣以陰宅之理言之,以子孫將來發不發為主

理氣派以時間和空間的選擇術為依據,以羅盤定空間方位,並取八卦五行、飛星翻布定生剋吉凶,亦即通過年運與宅墓的坐向推算主人命運的時空因素。方法固然與形勢派不同,但性質相近,且觀察範圍更為縮小。住要是看宅的形體結構與佈局。

故羅經有三盤,正針(內圈)為地盤,中針(中圈)為人盤,縫針(外圈)為天盤。他們基本只用正針(正針是以地磁方位為座標)。

其中玄空法流行的一百二十分金,是指每山作五格分金,二十四山共有一百二十分金。玄空地理將每山中間三格範圍內的稱為下卦,最左和最右一格稱為替卦或起星。

這些都不是看城市的方法。看城市是看大格局,不是建一棟房子、點一處墓穴的問題。更不能東拼西湊,照抄明清風水地理書。

例如大家都知道建房或點墓穴,基本上要背有靠,左有青龍右有白虎,可擱手,前有小丘作案山,再前有水帶財。這是最簡單的說法,可是實際上你看城市卻常不如此。

以風水名城北京來看。北京的山都在西邊,水則都在北邊,前面並沒有水。具體到紫禁城,更是如此。雖有挖湖掏出來的土堆成景山,但北海中海南海環之,一直連到後海什剎海,接到頤和園昆明湖。故水不在前而在後。

那為什麼如此不講風水呢?其實還是講的,只是講的是大格局。什麼叫大格局?傳統上稱為「形勢論」,像顧炎武就寫過好幾篇《形勢論》,《天下郡國利病書》,講的就是天下之大勢。是真正的帝王學,也是諸葛亮顧炎武這種人講求的學問。

形式論自《禹貢》以來,把中國山脈劃為四列九山。龍脈源於西北的崑崙山,向東南延伸出三條龍脈,北龍從陰山、賀蘭山入山西,起太原,渡海而止。中龍由岷山入關中,至秦山入海。南龍由雲貴、湖南至福建、浙江入海。每條大龍脈都有幹龍、支龍、真龍、假龍、飛龍、潛龍、閃龍。龍脈的形與勢有別,千尺為勢、百尺為形。勢是遠景,形是近觀。勢是形之崇,形是勢之積。有勢然後有形,有形然後知勢,勢住於外,形住於內。勢如城郭牆垣,形似樓台門弟。勢是起伏的群峰,形是單座的山頭。在龍脈集結處有朝案之山為佳。朝山案山是好似於朝拱伏案之形的山,就像臣僚簇擁著君主。

這是形勢。由此角度看北京,則朱子《朱子語類》說過:「冀都山脈從雲中發來,前則黃河環繞,泰山聳左為龍,華山聳右為虎,嵩山為前案,淮南諸山為第二案,江南五嶺諸山為第三案,故古今建都之地莫過於冀,所謂無風以散之,有水以界之。」北京的風水這就講明白了。

又如大家都說房子要坐北朝南。這當然是對的,我國位於地球北半球,歐亞大陸東部,大部分陸地位於北迴歸線以北,一年四季的陽光都由南方射入。朝南的房屋便於採取陽光,也可以避北風。

但城市格局考慮可能又不同。例如溫州有甌江、南溪江。郭璞考慮到地質的實際情況,因為溫州的北岸比較鬆軟,沙石沖刷,地基不穩,所以他把整個城市建到南面。

可見城市風水不是用一些陰宅陽宅簡單的原理就能定的。

另外,有些城市對風水沒有深究,看別人建了些風水建築,感覺挺好,也依樣畫葫蘆,不知其實反而會受其害。

例如許多城市都有上饒婺源龍天塔這樣的風水塔。該塔在浙源鄉風山村頭浙溪旁,是婺源僅存的一座風水塔,也是鳳山村水口標誌性建築,始建於宋,後毀。重建於明朝萬曆年間。相傳,過去鳳山村多火災,故村民築塔鎮之。水口,則是古時婺源每個村落自然領域的入口。有如住宅大門,關乎宗族的興衰。因而許多村市在關鎖形勢的地方,多建有文峰塔、文昌閣、橋、亭等建築,藉以藏風聚氣,使村市可長居久住,人丁安泰興旺。

像上文提到衡陽被列入全國十大好風水城市,入選的理由據說即是它的石鼓江山上建了一個塔。評選者又說,如果找到城市的龍脈,找到穴眼之後一定要把它鎖住,才能鎖住城市的命脈。也就是在水口的位置會做一些寶塔、建築物等來鎖住。而衡陽是很特殊的,三座寶塔分別鎖住了衡陽三個河眼,

這類傳說與講法,說明了塔的功能主要是鎮邪、鎖運。

塔,原先是印度建築,後隨佛教傳入而在中土普遍流行了起來。可是佛教傳統的塔是陰塔,主要用來盛僧人之骨灰,蘇東坡詩所謂:「老僧已死成新塔」。用在各城市村鎮的塔則是陽塔,功能是助陽氣、鎮妖邪、補風水,例如該處文風不盛,就要建文筆塔或文昌閣來補益,所以有常稱為風水塔。《陽宅三要》云:凡都省、府庭、州縣、場市,文人不利、不發科甲者,宜於甲、巽、丙、丁四字上立一文筆峰,只要高過別山,即發科甲。或山上立文筆、或平修高塔,皆為文筆。

興建這類塔的風氣起於明朝初期(公元十四世紀),後來幾乎每個縣城甚至每個鄉鎮都有。補地勢、鎮水患、引瑞氣,建塔也被視為「地脈興,人文煥」的大事。

然而,大原則雖是如此,也不是每市都要建。風水若無缺陷,建它則甚?塔與城市建築原有之格局又搭不搭呢?

新疆伊犁特克斯八卦城曾擬八十米的高塔,就是個沒考慮清楚的例子。後來我把它改成了太極壇,作為城市展覽館,可能才是協調的。

三、城市風水學之淵源與法理

前面已說過,風水之說有古今之變,晉郭璞以後才稱為風水,且重點已轉為葬法。郭璞以前,情況又如何呢?

清黃宗羲《七怪》:「葬地之說……今凡三變,每變而愈下。《周官》之法亡,言形法者,已為變矣。」

是的,古今三變:先秦算一階段,漢魏算一階段,東晉以後算一階段。

(一)

相地之學,最早的淵源可上追到《禹貢》。殷商甲骨文中也有不少武丁相土作大邑的卜辭,如:

貞:作大邑於唐土。(金 611)
己卯卜,爭貞:王作邑,帝若,我從之唐。(乙570)
庚午卜,丙貞:王勿作邑,在茲(此)帝若。
庚午卜,丙貞:王作邑,帝若。八月。(丙86)

文中「爭」、「丙」是占卜者的名,「貞」義為問。前二辭問是否宜在唐土作新邑。後二辭卜問武丁王作邑,上帝是否允許。

這是通過占卜法決定營邑的地點是否合適。《商書.盤庚》記商王盤庚遷都於殷說「天其永我命於茲新邑」,謂天帝將授命我們在此建新邑,永遠昌盛。

周人遷都和營新邑,見於史籍的有公劉遷豳、古公遷岐山、成王營洛邑三次。每次相地相宅,都以勘察地理資源為主,而以占卜吉凶為輔。遷豳的相地情況,《詩.大雅.公劉》記載甚詳:「篤公劉,於胥斯原,既庶既繁。」公劉察看豳地原野,人多草茂。「篤公劉,逝彼百泉,瞻彼溥原,乃陟南岡,乃覯於京。」察看各種水源,瞭望廣大的平原,又登上南岡,可以看到整個都城。「篤公劉,既博既長,既景乃岡,相其陰陽,觀其流泉。其軍三單,度其隰原,徹田為糧。度其夕陽,豳居允荒。」土地開拓之後,公劉再次登上山岡,察看日光向背和水利;量度低地,墾田種糧;又測量山的西面,豳地的確廣大遼闊。《大雅.綿》則敘述古公亶父來到岐山下,帶著夫人姜女來往「胥宇」。胥宇即是相地:「周原,堇荼如飴」,是說土地肥美,「爰始爰謀,爰契我龜,曰止曰時,築室於茲」,是說通過占卜龜甲,得到好兆頭,於是開始營造宮室。《周書.召誥》則記載了成王使召公相宅營洛邑的史事,其中說到「惟太保先周公相宅」,又說「越三日戊申,太保朝至於洛,卜宅。厥既得卜(得吉兆),則經營」。

以上所述的相地之法,是根據自然條件選擇宜土,然後占卜,卜得吉兆再經營宅邑。《公劉》所述相地過程時,還提到測量日影,這是利用土圭和日影測定方位。《周禮.夏官》有「土方氏」之職,「掌土圭之法,以致日景(影),以土地相宅,而建邦國都鄙。」所以相地相宅商周已具規範,雖也用卜,方法則符合科學道理。

更精彩的是《周禮.考工記》。它將城邑分為三級:第一級是「王城」;第二級為「諸侯城」;第三級為「都」,即宗室和卿大夫的采邑。在城隅高度上,規定王官「門阿之製,以為都城之製,宮隅之製,以為諸侯之城制」。此外它還提出了我國都城的基本規劃思想和城市格局。

如《匠人.營國》說:「匠人營國,方九里,旁三門。國中九經九緯,經塗九軌,左祖右社,面朝後市,市朝一夫」。所謂營國,即是建城。而其規劃理論和方法一直影響著中國古代城市的建設,許多大城市,特別是政治性城市都是按照這種理論修建的。其中最典型的案例是唐朝的長安和北京城(元代和明清時期)。主體規劃:平面方形,中軸對稱,宮城位於城市的中軸線上。城西面建社稷壇,城東面建太廟,商市集中於城北,符合「左祖右社,前朝後市」的規劃制度。道路系統:有完整的道路等級,幹道正對城門,除北面,其餘三面各有三個門。呈方格網佈局。

除了以上所說這種相地、築城、建宮室的傳統,我們還應注意到當時已設專官掌管地理之學。《周禮.地官.土訓》:「掌道地圖,以詔地事。」鄭玄注:「說地圖九州形勢山川所宜。」《唐六典》又說職方氏掌天下之地圖。地圖之學,中國自古重之。《史記》、《漢書》言輿地圖甚多,各諸侯國都有,但俱佚不存。現存最古的地圖有1974年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的帛繪地圖二幅,其次為現存西安碑林之劉豫阜昌七年刻石的《華夷圖》與《禹跡圖》。書,則南宋之前圖經全帙存世的只《吳郡圖經續記》一種,北宋朱長文作。

《吳郡圖經續記》全書分上、中、下三卷。除卷首目錄外,上卷含封域,城邑、戶口、坊市、物產、風俗、門名、學校、州宅、南園、倉務、海道、亭館、牧守、人物十五門;中卷含橋樑、祠廟、宮觀、寺院、山、水六門;下卷含治水、往跡、園第、塚墓、碑碣、事志、雜錄七門。從門目上看,便能看出一個主管城市方域的人的地理觀,事實上,規劃一個城市的風水,就要如此總體考慮一個城市的方方面面。

(二)

古代學在王官,戰國時期,貴族凌夷,這些王官之學遂流散於民間,因此也促成了相地之學的新發展。

據《漢書.藝文志》的整理,到東漢前期,講術數的流派有天文、歷譜、五行、蓍龜、雜占、形法等六種,他認為都出於明堂羲和史卜之職。其中形法類「大舉九州之勢以立城郭室舍形,人及六畜骨法之度數、器物之形容以求其聲氣貴賤吉凶。猶律有長短,而各徵其聲,非有鬼神,數自然也。」凡相山川、相城郭、相宮室、相人、相六畜等皆屬之。相的方法,除了觀形相,還要論骨法之類內在結構,然後把它們跟聲、氣結合起來綜合討論。

這是現今風水學直接的淵源。但要注意幾點:

一、《漢書.藝文志》談這些術數家時,是跟陰陽家分開的。說陰陽家「歷像日月星辰,敬授民時,此其所長也。及拘者為之,則牽於禁忌,泥於小數;舍人事而任鬼神。」可見當時相宅相城郭還沒有跟星曆結合起來說。這與宋明以後大談星,如理氣派之九宮飛星或楊公「挨星」之類,極為不同。早期在地理學上講星,最多也只談「以星土辨九州之地」的十二次分野。

二、現在大家都把風水推源於堪輿。但班固《漢書.藝文志》是最早記載堪輿專著「《堪輿金匱》十四卷」的文獻。然而堪輿不在形法家,而是與言陰陽五行、時令日辰、災應諸書同列「五行家」類。且認為其源流:「其法亦起五德終始,推其極則無不至,而小數家因此以為吉凶,而行於世,浸以相亂」。所以堪輿家和形法家顯然不同,這是大家都沒注意到的。

鄭玄注《周禮》時,也提及堪輿,但認為它源於星官。其解《春官宗伯第三》所云「保章氏,掌天星,以志星辰、日月之變動,以觀天下之遷,辨其吉凶。以星土辨九州之地所封,封域皆有分星,以觀妖祥」,謂:「星土,星所主封也;封,猶界也。大界則曰九州,州中諸國中之封域,於星亦有分焉,其書亡矣。《堪輿》雖有郡國所入度,非古數也。今其存可言者,十二次之分也。星紀,吳越也;玄枵,齊也;娜訾,衛也;降婁,魯也;大樑,趙也、實沈,晉也;鶉首,秦也;鶉火,周也;鶉尾,楚也;壽星,鄭也;大火,宋也;析木,燕也。此分野之妖祥,主用客星、慧孛之氣為象。」

按鄭玄說,漢以前即有堪輿之書,後代所作《堪輿》以十二次論分野,是它還保存古說的部分。鄭說後出《堪輿》,或即班固說的《堪輿金匱》。而其術尚存古代占星之法,即將木星或謂歲星十二年運行一周天的軌道,等分為十二,稱之十二次,又對應於地上之郡國,即所謂分野,視各天區星像變異而預兆對應地域世道吉凶。

但此外堪輿家所言必多自創的東西,故東漢王充《論衡.譏日篇》曾批評時流行於世的「《堪輿歷》,歷上諸神非一,聖人不言,諸子不傳,殆無其實。」可見堪輿不只論星而已,還論曆,還論鬼神。論來論去,到三國時魏人孟康,竟說:「堪輿,神名,造《圖宅書》者」,把堪輿也當神了。

三、堪輿圖宅術的主要內容,除了結合星曆之外,是講五行配置。依王充引圖宅術曰:「宅有八術,以六甲之名,數而第之。第定名立,宮商殊別。宅有五音,姓有五聲。宅不宜其姓,姓與宅相賊(按:賊,即克)測疾病、死亡、犯罪、遇禍」。又引:「《圖宅術》曰:商家門不宜南向,徵家門不宜北向。則商金,南方火也;徵火,北方水也;水勝火,火賊金,五行之氣不相得。故五姓之宅,門有宜向,向得其宜,富貴吉昌;向失其宜,貧賤衰耗」云云。

這正是它被列入五行家的原因。但其說深為士人詬病。《舊唐書.呂才傳》載,唐初,呂才遵唐大宗命,對世傳風水書加以刊正,「削其淺俗,存其可用者」。其間就痛加批判五行說。敘《宅經》云:「至於近代巫師,更加五姓之說。言五姓者,宮、商、角、徵、羽等,天下萬物,悉配屬之,行事吉凶,依此為法。」然而「驗於經籍,本無斯說;陰陽諸書,亦無此語;直是野俗口傳,竟無所出之處;唯按《堪輿經》黃帝對於天老,乃有五姓之說」,又引例論證,謂此五姓之說「事不稽古,義理乘僻」。

四、接著要講「堪輿」。

《淮南子》曾說:「堪,天道也;輿,地道也。」刊本是勘察的意思,輿是輿地,講的就是相地之道。可是漢人常把堪輿兩字講成天道地道或天地。現在許多風水先生由此大加發揮,說堪輿學即天地之學,以河圖洛書為基礎,結合八卦九星和陰陽五行的生剋制化,把天道運行和地氣流轉以及人在其中,完整地結合在一起,形成一套特殊的理論體系,從而推斷或改變人的吉凶禍福,壽夭窮通等等。

其實這不需要往高玄處講,它實際指堪輿的具體方法。

何以知道呢?這就要從班固說的那本《堪輿金匱》談起。

現在大家只注意到堪輿兩字,而未注意「金匱」;一說起金匱,則只想到東漢名醫張仲景的醫書《金匱要略》。

殊不知同是東漢人趙曄寫的《吳越春秋夫差內傳第五》即以伍子胥之口吻說到:「竊觀《金匱》第八,其可傷也。……今年七月,辛亥平旦,大王以首事。辛,歲位也,亥,陰前之辰也。合壬子歲前合也,利以行武,武決勝矣。然德在合斗擊丑。丑,辛之本也。大吉為白虎而臨辛,功曹為太常所臨亥,大吉得辛為九丑,又與白虎並重。有人若以此首事,前雖小勝,後必大敗。天地行殃,禍不久矣。」

他講的《金匱》第八,正是《堪輿金匱》十四卷中的第八卷,而且談的是六壬式盤的情況:七月巳將,平旦為寅時,寅時亥將,地盤上丑相對天盤為辰,辰為天罡,故曰斗擊丑。大吉為丑,天盤上丑相對的盤為戌,六壬式十干寄宮寄戌,此刻貴神白虎當戌,故曰大吉為白虎而臨辛。功曹為寅,天盤上寅相對地盤為亥,貴神太常為亥,故曰功曹為太常而臨亥。

我們都知道,式盤有三種,六壬式盤是天地盤,天盤為圓形,地盤為正方形。上面畫有北斗和二十八宿的星象﹑方位,並刻有一百八十二個圓點,代表周天度數的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一度。

太乙式盤大同於六壬式盤亦是天圓地方,地盤依太乙行九宮,太乙依洛書之數向前進一位以乾為一宮。

遁甲式盤有別於前二者遁甲分天地人神四盤為別以洛書九宮為框架、布置八卦、天干、八神、八門、九星以重合四盤者構成格局以斷其方位吉凶。

近代考古已出土漢代六壬式盤七具,也有太乙盤。六壬式盤天盤中繪北斗七星,周邊有兩圈篆文,外圈為二十八宿,內圈為十二個數字,代表十二月將。地盤有三層篆文,內層是八干四維,中層為十二支,外層為二十八宿。使用時,乃由象徵著天的「堪」(圓盤)和象徵著地的「輿」(方盤)構成。將圓盤重合在方盤上,轉動圓盤來進行占卜。

此即後世理氣派用羅經的源頭,但方法不甚相同,也可能還未用遁甲盤。

五、此時相地之術已跟時日宜忌、方位宜忌結合了。《論衡.四諱篇》云:俗有大諱四。一曰諱西益宅,西益宅謂之不祥,不祥必有死亡。相懼以此,故世莫敢西益宅。「向西擴建宅室,成為相宅的一條原則。這種禁忌與自然條件毫無關係,所以被王充批評。《論衡.諫時篇》另有關於方位忌諱的介紹:「世俗起土興功,歲月有所食;所食之地,必有死者。假令太歲在子,歲食於酉,正月建寅,月食於巳,子寅地興功,則酉已之家見食矣。」

這也是把相地與觀天結合所致。謂如果動土的年和月,正好是太歲在子之年,月建在寅之月,則地上子位寅位動土,就要殃及酉位巳位的居民,此即所謂「太歲頭上動土」的禁忌。

這是由於天人感應思想盛行,故相地者認為動土要考慮天體如日(黃道)、月(月建)、太歲(依木星運行的相反方向虛擬的)、二十八宿等運行情況。

式盤也是這種思維。把四方分成十二等分,以十二辰命名,刻在方木上,作為地盤;又把二十八宿、北斗等主要星象刻在圓木上,作為天盤。天盤的圓心釘在地盤上,可以隨天體的運行轉動天盤,以根據它確定天體運動與大地方位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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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鵬程,當代著名學者和思想家。 辦有大學、出版社、雜誌社、書院,並規劃城市建設、主題園區等多處。講學於世界各地,現為美國龔鵬程基金會主席。已出版論著150餘種,包括《文學與美學》《儒學新思》《中國文學批評史論》《俠的精神文化史論》等。微信號:龚鹏程大学堂。微博:weibo.com/u/12273604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