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友洗社創社工黃燕茹：從新創社會企業窺探與無家者一同工作的樣貌（上）
撰文／陳亭伃
｜友洗社創，帶領無家者洗刷汙名、洗出驕傲
在過去，政策與社福單位能提供給無家者的服務，偏向安置、補助與物資發放等社會救助，但在無家者自身發聲、參與決策的位置時常曖昧不明。對此，工人作家林立青希望能進一步讓無家者重返職場，於是創辦了「友洗社創」，帶領無家者們清潔公共場域、校園環境，希望能以專業的清洗，洗乾淨自己的家園，也洗刷社會大眾對於無家者的汙名，洗出無家者們的驕傲；並以藉此習得工作能力、儲蓄習慣，改善過去的生活。友洗也並不是只和無家者一起工作，近來也擴大服務範圍，與更生保護協會、逆風劇團等單位合作，不僅帶來翻轉汙名的社會教育，更提供多元族群支持。
本次的訪談對象黃燕茹，是友洗社創內的社工，負責行政事務，面試無家者們，評估其工作能力與狀況，也與一些當地的社福機構或其他單位洽談、合作，幕後更會化身友洗社創粉專和Youtube頻道的小編。他同時也是裏友洗 — — 遺屋清潔工作的主力工作人員之一。作為女性，他的表達能力帶動團隊氣氛，身形能穿梭在意想不到的狹縫；作為社工，他能站在不同的角度看見雙方的處境，是團隊中的調和劑。
｜光明友洗：人來人往的街道 — — 開放空間洗地
友洗常常受到邀請，到公司行號（如裕隆集團）、學校（如百福國中、基隆女中）、公共場域（如七堵車站、西門彩虹地景）等地方，由擁有多年工地工作經驗的領班們，帶領無家者們以高壓清洗機洗地。從紀州庵到紅樓、從國小到高中、從操場到天橋、從台北到基隆⋯⋯。若你發現平時路經的地面變得異常乾淨，那很有可能是友洗與無家者們在不久前到此一遊過。
每位無家者的體力不同，因此能負荷的工作量也不同，不過只要不遲到、順利完成一天約7～8小時的工作，無家者們可以現領1500元，而社工也會為每位無家者儲蓄500元的獎金。友洗也培養無家者到能帶領現場工作、教導新人或志工，讓他們感受到自己能自助助人，也讓他們有更多的收入。
｜裏友洗：不為人知的角落 — — 特殊現場清潔
有人的地方，就有死亡。因此，清理孤獨死的遺屋不分區域，也不受一般市場經濟影響，這也成為了三級警戒期間，在各大校園皆不開放洗地的情況下，友洗重要的工作來源。孤獨死的案件中，死者被稱作「客人」，客人若在3天內被發現，現場較容易處理，所以通常會由殯葬業者直接接手；但若過了很久（20天到三個月）才被發現，因為氣味太重，遺屋往往早就成為了蟲蛆的窩，再加上有些死者在生前囤積了過多的物品，使清潔難度大幅增加，這樣的案件就會交由友洗處理。清出的遺物有些會保留下來繼續使用，有些會轉交給其他機構，有些則在徵得家屬同意後拍賣出去。另外，友洗也接案各種特殊現場，如囤積廢棄物的垃圾屋，甚至有清潔刑案現場的經驗。
友洗的工作團隊中，有一位擅長調製化學藥劑的領班拉拉，會在接案的頭幾天先到現場，用特殊的藥劑將氣味降到約40%之後，再交由無家者們到現場清潔。不過即使氣味消退了不少，現場還是有非常難聞的味道，在這樣的情況下，要將許多大型傢俱、重物、垃圾搬到一樓，同時還要忍受蟲蛆，其實是仰賴多種技術、高專業、高風險又高勞力的工作。
｜遺屋現場 — — 與案主一同工作的過程
燕茹社工表示，自己基本上只會在遺屋清潔的現場出現。他的經驗豐富，從原本對蟑螂充滿恐懼，到可以不眨一下眼睛就徒手殺死一隻蟑螂，也練就了對屍臭味、排泄物味忍受度極高的鼻子，以及能夠忽略滿滿蟲、蛆，在遺物堆上「爬」進「爬」出的膽量。他能淡定地鏟起屍水、毛髮、皮屑，並且把遺物一把抓起，直接將鼻子湊過去聞聞看是否有屍臭味，而這樣的行為也使逆風劇團的更生少年們深受震懾，從此願意乖乖聽社工的話，不耍嘴皮子，對燕茹社工來說，這是建立關係的好方法之一。實際與無家者一同工作，讓他更能同理無家者們從事這些工作的辛苦，也讓他與無家者多了共同的話題，他們不僅能聊工作，也一起看洗屋相關戲劇、一同吐槽與現實不符的地方。
很多人可能認為遺屋工作的現場，一定瀰漫著莊重、肅穆、哀傷的氣氛，不過燕茹社工說那都只是一開始的事，工作到大概中午時，就累到不在意任何儀式感，如同一般工作對待。也因為工作非常辛苦，他們必須在現場自己「找點樂子」。例如在清理囤積症屋主的屋子時，物品通常會堆積到腰部以上、甚至到達天花板，堆滿一間房間之後，將門鎖起來，再堆到另一間房間，整個清潔過程彷如挖礦。當他們終於將一小部分清到看得見地板，還會興奮大喊：「各位！我看到磁磚了！」，幽默心態使疲憊的工作過程增添了一份歡樂。
不過，現場確實也會有嚴肅的時候。有時工作可能會delay，出身於工地的領班，對於工作的如期完成有非常強烈的責任感、對時間掌控會相當嚴格，因此在工作delay的情況下，領班說話、命令人會帶上不小的脾氣，使現場氣氛變得沉悶，這時，燕茹社工就擔任一個調和氣氛的角色，他必須保持著正面的態度繼續工作，化解尷尬的場面，也助無家者建立信心，這是非常重要的。據說，當現場有女性志工時，工作效率會提高大概5倍，因為他們許久沒受到來自異性的肯定；當然有男性或學生志工時他們也會很開心，因為認為自己有能力教導別人做現場的工作，有了信心，自然有動力做好工作。此外，讓他們感受到「被關心」也很重要，像是在搬運大型家具的過程中，提醒他們「小心喔」、「注意安全」之類的話語，都能讓他們有「被關心」的感覺。
無家者們原本害怕重返職場，害怕再次被剝削、被傷害，不過藉由洗地、清潔，讓他們重獲自信、感受到「被關心」，終於重新與人有了連結，也開始有了自己賺來的收入。他們能在各社福單位遊走、聊天，甚至運用自己的人家網絡，幫忙「連結資源」、發放物資；自發性「外展」，詢問過去的無家者朋友要不要一起來工作。即使體力可能難以負荷、即使現場環境惡臭難耐，但友洗的無家者們藉由這些清潔工作，重新長出屬於自己的能量，繼續在這個世界頑強地生存下去。
（此次訪談為系列報導，本文為上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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