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容瑛
2022徒步環島
Published in
Nov 1, 2022

Day2–220830|屏東→潮州

21.6k

身體。

第一天里程才18k左右,可能出發之日有些腎上腺素的作用,十一點多早早就到背包客棧。第二天開始,里程則開始慢慢增加了,但第一周的里程多半仍先維持在20k上下。

約莫早上六點多起床,六點四十出發,出發時背包客棧其他旅人仍安穩睡著。但這時間對徒步環島來說,其實已經略嫌晚了些,幸好出發之時已接近夏末初秋,可以晚點出發、中午晚點休息,跟太陽偷點時間。

第一天結束時,朋友P好奇問我,在走路時都在想些什麼,我聽完則是大笑跟他說,什麼都不想。每天早上約莫會走四小時,中午找個地方歇息休個一個小時左右,下午再繼續走個三小時左右,我說這期間,大概會想的就是怎麼那麼累、還要多久才會到吧。想到環島底迪說走路的時候對他來說反倒是一種放鬆,可以什麼都不想;又想到在台東市的背包客棧時,一位大姊她聽到我在徒步環島時非常驚訝,但也說她自己其實非常喜歡走路,她說當她在走路時,很多東西會突然想開、很多想法會忽然有轉彎。就像走路時的姿態,因人而異。是開始走了之後,才發現光是試著「在當下」、試著認真看外面的世界、試著認真感受這個「累」,這些就大概用盡了自己的氣力了。

對,認真感受「累」,這件事聽起來有些弔詭,但生活中好像也只能這樣,因為太累了,所以必須壓抑自己對於「累」的受器──我們無時無刻都在「感覺」累,但卻從來沒有去「感受」過累。當然,只有在第一個禮拜的撞牆期,身體還在適應的期間,才有機會感受,過了第一個禮拜後,身體騎時會漸漸習慣,反而又會漸漸感受不到「累」了。

也是開始走、開始有大把時間認真感受「累」這件事之後,才發現身體的回饋是直接且辛辣的。走到台一線要彎進內埔的岔路附近時,開始感受到右邊髖骨的疼痛。一直以來都知道自己的骨盆不正,在做瑜珈時也常常被老師提醒去感受看看兩邊肌肉的不對稱,通通都到這時血淋淋地回饋給自己。硬是撐了一陣子之後,把大背包的背帶稍微鬆開一些,試著用不同肌肉去支撐,雖然知道這樣會用另一種不對的姿勢去代償,但也只能先這樣了,且戰且走。

那些天生不對稱的、那些後天經年累月的,那些缺憾、那些衰老,或許多纏些透氣繃帶、多買些痠痛貼布,或許更專注在呼吸而just let it go,都要想個方法與之共處/對抗(也許,過了對抗的年紀了吧?)。

這一天的里程數本來也沒有那麼多,但出發前查到萬巒附近竟然有一間二手書店,好奇之下,為了找那間書店,硬是繞了點路。或許還在半夢半醒間,上班的車潮通常都冷漠許多,也通常都沉默許多,但平均還是有一、兩位路人停下來說聲加油、或送我一些補給。

而從內埔郊區繼續前行,沿著東港溪溪畔的河堤前行,走一條一定不會有徒友走的柑園路,路名甚至是用紅色油漆歪歪斜斜寫在路邊白色的油漆上。此時才開始有比較多人停下來攀談,一位阿伯開車經過時刻意放慢了速度,不斷盯著我看,最後終於忍不住又掉頭回來問我「妹妹,你真的要走路還一圈喔?」(總會想到以前學到的文化干擾,有些狡詐地喜歡看到他們不可置信的眼神。)

後來想去看的那間書店沒開,這大概是後來整趟旅程最大的體悟之一,所有事前精心規劃好的,可能都會沒開、公休、或後來覺得失望,而那些意料之外的,反而常常都是驚艷。

在萬巒附近的沿途,因為已漸漸接近正午,是那天最崩潰的一段,不過也才認真感受到萬巒人有多熱情(後來和徒友聊到時,好像有這麼一說是走到越南部,手上提的補給品會越多)。一位大哥開車經過時還特地拉下車窗說怎麼走這條,說這是他們在地人才會走的一條路,問我要到哪裡,跟我說接下來要怎麼走比較好。一位感覺已經騎遠了的阿伯特別去買了杯手搖杯的紅茶、折回來給我,一個開車經過的大哥搖下車窗說想要資助我,還有一個騎野狼的大哥,也是硬生生塞了三瓶椰子水給我。隨意找了間豬腳店坐下來吃,店家的阿婆問我今天要走到哪裡,我說潮州,她說那大概一個多小時就到了,她說他們以前公車還沒那麼多時,也是這樣走的。忽然像得到了某種慰藉,用最慢的方式,卻也是試著用回最原本,最簡單,最自由的方式。

開始覺得徒步環島越來越像人生(姑且這個故作老練的稱呼吧)。難以太精確地預估,每天都會有邊走邊看的意外更動。也從來就沒有「該有的樣子」,從來就沒有單一的標準。有的人比較out-going,沿途認識的朋友可以帶他們去有趣的地方,有的人喜歡獨處,靦腆地向慷慨的路人道謝,甚至也有看過把徒步環島幾乎當閉關的人,手機直接只開飛航的人,不掛任何環島標語、單純只是走路的人。在台東知本附近我遇見一老一少一起在散步,年輕的那位男生說他當時花了七十幾天、邊走邊打工玩耍,阿伯則說他是先從南台灣開始分段走,或慢或快,各自由人,這些卻也都有他們各自獨特的風景。

走在公路上,有太多東西可以邊走邊學。學著適時走到對向躲太陽,或從空氣中的濕度、天空烏雲的移動速度判斷多久後會下雨(但往往被突如其來的一場滂沱午後雷陣雨打醒後,認命相信有些事你還是猜不透)。想起前一天走高屏大橋時寫下的,順應生命之流──說真的,在醫院的這兩年,好像已經快失去講這句話的資格了,甚至都快忘記這句話是2019年在尼泊爾時,曾經給我很大力量的一句話,直至此時此刻才又想起。

也許徒步環島也是類似吧,順應著公路,順應著天氣,順應著那些來與去,它將帶我什麼樣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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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容瑛
2022徒步環島

日子依舊緩慢,白天嗜睡著,午後讀理論,深夜書寫。 聽老老的歌,看深深的電影,或很舊很舊的文字,以之與疼痛跟失眠作對。 做枚蒼涼而淒美的枯葉,要倔強而敏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