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 vs 語言:極端天賦論(二)

Houin KNs
7 min readJun 17,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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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端天賦論」的重心是「概念不可準確定義」,但在談論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先檢視「極端天賦論」本身。

「人天生就有50000個概念」就帶來一種奇怪的感覺,這種奇怪的感覺是:它如何可能?

這一切要如何演化出來?

心理學家Steven Pinker認為Fodor既然把事情拉到先天的範圍,就必須驗證它是否符合演化的科學,即現代演化生物學理論。

對演化的理解是,那些昂貴、精緻(所以脆弱)的東西之所以能流傳下來,是因為這些「昂貴的易碎品」具適應性,即它們增加了該物種的繁衍能力,再簡單一點說,在基因庫中,能流傳下來的東西是因為它們比較能夠流傳下來,雖然看來是一句無法否認的廢話,但這就是理解演化的重心。

那麼像「汽車」、「冰箱」這些概念如果是天賦的,它們對數十萬年前的人有什麼莫大的幫助,導致幾乎每個人的基因中都保存著這些天賦概念?而且我們現在說的不是一兩個這樣的概念,而是成千上萬個。

先天概念就像「免疫系統」?

認知科學家Massiomo Piatelli Palmarini意識到Fodor理論在這方面的缺憾,並嘗試為之辯解,Palmarini舉人類免疫系統作為例子。

生物學家一度認為,免疫系統中用來抵禦入侵者的「抗體」是「可塑的」,當寄生蟲和病原體帶來外源蛋白質(即「抗原」)入侵時,「抗體」是通過參照「抗原」的形狀來塑造自身以作抵禦。

然而實際情況並不是這樣,免疫系統會首先製造數以百萬計不同的「抗體」,這些「抗體」的抵禦對象會包括免疫系統從未遇到、甚至永遠也不會遇到的「抗原」,當免疫反應啓動時,「已經存在」的最佳抗體會被選出並大量複製,免疫系統是天生揮霍的。

或許,我們生成概念的神經系統也如是。

人家這樣,我也是這樣?

Palmarini的辯解有點像在撒嬌 — 「那邊可以這樣,所以我們這邊也可以這樣啊」,但免疫系統的揮霍是有其原因的,Pinker便說到,細菌是無孔不入的,一個小小傷口便足以導致細菌入侵,免疫系統只要有一次無法應對,便能致人於死地,免疫系統是在這樣的高風險下演化過來的,這就像為什麼機場安檢演化成現在的模樣,並不是安檢系統本身無聊想要把每個人都檢查一遍,而是只需要一個失誤,便足以讓一架客機在空中爆炸。

心智中的概念系統卻不需要面對這樣的風險,Pinker指出,概念系統的情況甚至完全相反,為了確保小孩從詞語應用的實例中揣摩出它們的含義,心智中的天賦概念必須在數量上受到限制。

詞語學習是一個觸目驚心的歸納問題,過程中會遭遇無數錯誤泛化的誘惑,試想想,一個成人看到兔子跳過,喊了聲”Gavagai”,gavagai是什麼呢?「兔子」、「好像兔子」、「蹦蹦跳的兔子」或者「兔子的某個身體部位」等都有可能,數量視乎想像力的發揮。

實務上很難搞的「極端天賦論」

除了泛化的問題,極端天賦論在解釋如何「使用概念以完成實際任務」上亦遇到困難,因為當我們真的要在現實中「做點什麼」,光靠腦中有數萬個天賦概念是不夠的,還需要找到概念所對應的那個實物,在多變的環境下進行操作。

想想看日常生活中的一道「門」,要「使用它」並完成「開/關門的任務」,我們很可能會用到「門把手」,按照Fodor的理論,我們自然有一個「門把手」的天賦基礎概念,可我們到底是怎麼在各式各樣的東西中找出那面目各異的「門把手」呢?

Fodor透過玩弄大小寫的回答是這樣的:

基本觀點是這樣的:就什麼使某物成了一隻doorknob來說,它只不過就是:作為來自經驗的一種東西,我們的心智正是利用這個經驗毫無困難地習得DOORKNOB這個概念的。反過來,就什麼使某物成了DOORKNOB這個概念來說,它只不過就是:對人類心智所鎖定的doorknob的性能的表達。我們的心智從doorknobhood(門把手性)的理想的實例中獲取經驗,正是這種經驗將心智鎖定在doorknob的性能上……我想說的是,doorknobhood就是指人們被鎖定的那個doorknob的性能,這個被鎖定的性能來自于人們對doorknob將door鎖住的典型體驗,而doorknob將door鎖上所憑借的則是它所具有的典型doorknob的性能。

對於這有點讓人頭昏腦脹的解釋,Pinker的回應是:「公平地說,這並不是晦澀難懂的天書;Fodor是在設法建構一種連貫的哲學辯論,儘管它有些難懂」。

為了更準確掌握Fodor的理論以及其難處,我們還是嘗試理解一下Fodor的辯護在說什麼。

如同我們上面對極端天賦論的疑問,讓「某物」成為特定的那個東西 — 如doorknob — 是如何可能,Fodor認為,反正就是有「某種經驗」會讓心智毫無困難地學習到「這就是天賦概念DOORKNOB」,那麼這「某種經驗」是什麼?就是對於doorknob性能上的體驗,即「門被鎖住」的體驗;換句話說,當「某物」使心智體驗到「門被鎖住」的doorknobhood,心智就習得了這個「某物」是天賦概念DOORKNOB,而同時「某物」就成了doorknob。

Fodor明顯將「大寫」作為「概念」,將「小寫」作為「概念實物」在使用。

整個解釋的難處在於,你依舊可以繼續追問:「那到底所謂的『將門鎖上的典型體驗』是怎樣的一種具體體驗,是怎樣的具體體驗讓心智能夠辨識出,或說釋放出它的天賦概念?」

我們最好不要期待Fodor的理論會解答這樣的追問,Pinker如此總結道:「在涉及心理概念時,Fodor給人留下的印象的確是在玩印刷騙局,doorknobhood的性能到底是什麼,人們究竟是如何識別它們並利用它們進行推理的,對於這些問題,Fodor一個也沒有解釋。」

Fodor不太懂各國語言

除了現代生物學上的矛盾、歸納泛化、概念使用上等問題,「極端天賦論」在語言事實上也碰到釘子。

我們上面曾提到,Fodor保留了某些「例外」,認為有些概念確實是「複合的」,其中一類便是「多語素詞」,然而語言學家都已經了解到,「多語素詞」和「單語素詞」(即Fodor認為是天賦的那些)之間的界限是任意的。

什麼意思呢?

在英語中,我們有單語素詞show、bring、raies、dictate;

在希伯來語中,表示show的詞是cause-to-see、表示bring的詞是cause-to-come、表示raise的詞是cause-to-rise、表示dictate的詞是cause-to-write。

我們總不會說,show、bring、raies、dictate對英國人來說是天賦的,對以色列人來說是後天學習的。

不同語言之間如是,同一種語言中亦可能如是。

made過去是maked (make+ed),而隨著時間推移,horseless carriage變成了car、wire-less變成了radio、facsimile transmission變成了fax。

Fodor提出的那些質疑

「極端天賦論」充滿疑點,但Fodor的質疑還是存在的:

一、「複合概念」並不比「基本概念」難處理,還有,

二、「定義不能」的問題。

尤其是定義不能這個問題,我們真的有能力直視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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