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觀眾選取畫面

一位導播的態度與熱情

文 | 梁遠毅(公視導播)

「從事電視轉播工作超過二十年,我只是為電視機前的觀眾『挑選』他們要看的重點!」

梁遠毅導播

劇埸表演和電視媒體的分別,相信不用多談。從事轉播工作超過二十年,碰到劇埸工作人員不願意配合電視作業要求的,當然數之不盡,如果要列出當中的例子,大概可以出一本書了。

取捨當中的平衡點一直是我最重要的工作。

我轉播的節目從「戲劇」擴及至「古典音樂」、「流行音樂」、「大型活動」甚至「各類運動賽事」。當中雖然有些微的差異,但其實我在做的只是為了不同需求的觀眾,選取他們「應該看」和「想看」的畫面。

從劇場戲劇轉播談起

作為「轉播別人創作」的最後決策者,我不喜歡在戲劇轉播中加入任何自已的觀點(我當然可以這樣做,例如透過任何有目的之運鏡,或是個別特寫的運用等)。我只希望幫助創作者把他們的作品,以最接近他們想要呈現給觀眾的,帶到劇場以外更廣的電視觀眾面前罷了。而由於我先把本位主義放低,因此才能和很多知名的劇場導演,例如林奕華導演、果陀劇埸梁志民導演…等合作,畢竟劇場界的藝術工作者,都有他們一定的堅持,因此能不能獲得信任,是我工作能否順利成功的關鍵所在。

每次在訓練新進想從事戲劇轉播的同仁時,我都告訴他們,我很喜歡在完全沒有看過劇本的狀況下,坐在劇場中看總彩排,因為劇場觀眾們坐在黑暗的環境中,會一直受到劇場的場景變化、燈光、聲音、演員的演出等影響,從劇埸的大幕中選取吸引自己視線的「畫面」,而在沒有看過劇本的狀況下,觀眾用眼睛選取的畫面,往往是由劇場導演故意引導去看的,這當然就是導演想表現的重點。這些畫面可以是大埸面(Long景),例如,埸景的轉換、炫目的特效燈光、歌舞的隊形變化或演員走位等;也可以是某一個演員表演時表情,甚至是場景的某處、某道具…等等(C-UP)。如果我們能夠把整個觀戲的過程中,自己眼睛所選取的畫面,全記錄下來,這就是以觀眾的觀點作為分鏡的基礎,接下來再加上劇本的幫助與及和導演的溝通,了解有沒有忽略了導演要呈現的任何細節,這大概就完成了我們轉播的分鏡作業了。

正如我前面所說,我不喜歡在轉播戲劇時運用不必要的運鏡,除非是為了加強導演想要達到的劇情效果。事實上對於劇場導演來說,十之八九也不喜歡我們太多運鏡的畫面,有些甚至不希望有太多的特寫鏡頭(不小心又回到劇場和電視兩媒介的衝突了)。就我個人而言,我是會盡量尊重創作者的,畢竟「戲劇轉播」不等同拍「電視劇」,這是很簡單的觀念。

古典音樂轉播 屢受肯定

國內真正重視古典音樂或是國樂轉播的單位,其實很少,但作為領國家預算的「公視」,當然要負起推動這類文化藝術的責任。公共電視在古典樂及國樂轉播方面,一直受到很大的肯定。「柏林愛樂」的數位音樂廳曾多次和公視合作,作為他們台灣巡迴演出的直播合作夥伴,其他國外的知名交響樂團或演奏家,例如馬友友、林昭亮、郎朗、安德烈·波伽利、以及前世界三大男高音…等,都曾和我們合作,而我本人也曾經兩次以古典音樂轉播的節目入圍金鐘獎「最佳非戲劇導播獎」。就這方面表現和專業來說,我們公共電視實在己有世界級的水準,當然在這成績當中,也有我們二十年的努力和修正。

我曾到維也納,參觀當地每年最盛大的「新年音樂會」轉播。奧地利的公共電視(ORF) 對於這個每年元旦舉行的音樂會,差不多在五、六月份就開始準備,包括拍攝演出中穿插的VCR,而到了正式演出前約一星期,樂團除了本身排練外,還會配合轉播單位,完整機排一次以及開放觀眾進場的著裝總彩一次。而就十多年前的當時,ORF就大概使用了包括舞臺上遙控攝影機在內的14機,足足是我們現時最高規格《公視音樂廳》轉播7機的一倍。

沒有人家的經費也沒有人家的資源,但是我們也發展出一套自己在古典音樂的轉播方法。沒有別人那麼多的攝影機,就只能夠以精準的總譜分鏡彌補,沒有那麼多天的排練機會,就只能靠經驗去判斷會不會拍不到想要的鏡頭,或構圖好不好看,一切只能在轉播前的準備作業中花更多精神和時間去克服先天的不足。

音樂會轉播和戲劇轉播,最大不同的地方在於,音樂會的演出單位,甚至是音樂會的觀眾們對「聲音」品質要求絕對會比畫面還要高,這方面也改變了我轉播作業的思考模式。

首先我對於收音方面的要求會更高,有很多時候為了聲音會犧牲一點畫面的美感(例如麥克風要靠近演出者)。通常我會信賴成音師們的決定,畢竟他們在古典或國樂團的收音方面具有豐富經驗。

另外,讀總譜分鏡是必須要的。在這過程中我會不斷反覆去聽參考音樂,因為總譜分鏡的百分之八十以上是以音樂(主旋律)帶動畫面,其餘二十才是樂器的炫技或是其他畫面。在經過這二十年不斷重複這工作後,我已被訓練到能在兩秒內分辨出這聲音是出自場上那一種樂器的,這對於有時候轉播一些沒有總譜的即興演出,幫助極大。

而和戲劇轉播分鏡的另一不同的地方,是我能利用鏡頭語言的空間較大。因音樂演出除了旋律動聽之外,很多時候是為了營造某種氛圍,所以除了最簡單的把觀眾耳朵聽見的聲音(樂器或人聲)用畫面呈現給觀眾外,如何能透過運鏡、畫面跳接的節奏、演出者或現場觀眾的表情、甚至外插播VCR畫面(如前面提到的維也納「新年音樂會」就有大量VCR),把作曲家或演奏家想營造的氛圍帶給收看的觀眾,這又是另一更高的層次了。

順便一提的是讀總譜分鏡的「工時」問題。很多人都不相信我們一場音樂會轉播,所需要的前置作業時間是如此的長。每一次在讀譜對著參考音樂分鏡時,時間是一秒一秒往前「爬行」的。因為己經達到一個拍子、一個音符都不希望遺漏的境界,再加上要在譜上把鏡頭預先分配寫下,所以一首約10分鐘簡單的曲子,最基本也要花兩到三個小時才能完成分鏡;如果是一首配器複雜的大型交響樂曲,通常約要20倍的工作時數(則是一個小時左右的曲子大概要花20個小時的分鏡作業時數)才能完成。依這樣的計算,一場音樂會上下半場加在一起大概100分鐘,所需要的轉播前期作業時間,可想而知。

完全不同的章節:運動轉播

熟悉我的都知道,我踏入電視圈就是因為喜愛運動賽事轉播,所以我第一份電視圈的工作就是在當時台灣的唯一體育頻道TVIS(當時還沒有緯來等其他體育台)。對於運動賽事轉播方面,我有一種難以割捨的情感。二十年來公共電視所有參與轉播的大大小小體育賽事,我都是擔任先頭部隊的角色。和戲劇及古典音樂轉播的不同,運動轉播具有其獨特性,只要確實掌握其中特色,所有千百種不同運動項目的轉播作業,其實相差無幾。

1. 方向性

就如拍攝的基本概念,攝影的180度線在某些運動轉播方面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一些在固定場地舉行的球類比賽,攻守雙方的方向性必須清楚,尤其是轉播中,我們所謂的PGM 攝影機的機位絕對不能破180度線。

2. 競爭性

運動轉播大部份是以比賽型式進行,有比賽當然就要有競爭性。這裏所指的競爭性,除了最基本分數上的競爭外,還包括一切能夠决定勝負的比較,例如「體操比賽的動作」、「跆拳道比賽的攻擊點」等,所以必須了解轉播項目的評分重點,而且盡量在畫面上呈現出來。通常很多的特殊器材,例如「跳遠比賽時起跳線上的特寫鏡頭」或是「游泳比賽最後觸牆的水底攝影機」等,就是為了呈現比賽的評分重點,或是增加比賽的競爭性而設。

3. 節奏性

每一項運動在進行中或是休息狀態中都有自己的節奏,就算是同一項運動,也會因比賽的隊伍不同(如「球隊的球風」)、甚至上場球員(「特別是棒球的投手節奏」)、連評審(「吹哨節奏」)等,也會影響到比賽的節奏。這節奏除了决定了做慢動作重播的時機及多寡外,甚至影響導播跳鏡頭的節奏。

4. 故事性

如同一般的電視節目,運動比賽的轉播,我們也要創造出當中的故事性。故事的主角可以是全隊,例如「洋基對紅襪的基襪大戰」或是球員個人,除此之外為了增加故事的「可看性」,在轉播當時我們甚至必須知道在現場觀衆席上是否有球員的家人,球隊之前的球星,場上球員紀錄的競爭對手等,或是從過去的資料畫面中調出可增加故事性的畫面,在轉播當中適時插播。

其實所有運動比賽依這「四大特色」之下,在轉播工作中都會產生一套轉播模式,尤其我們比較常看到的球類比賽,差不多每一項球類比賽都有自己的轉播模式,這套模式無論你是不同國家的轉播團隊,無論你使用六、七部或是十幾部攝影機,當中PGM的機位或是拍攝的方法都大同小異,不同的只是因設備或是製作經費不同而產生的附加變化,例如CG、字幕計算程式、特殊設備的運用、或是慢動作重播的進出路數、與及提供慢動作使用的攝影機數量等,這些當然影響到轉播的質感。不過除了外在的條件之外,運動比賽轉播的工作人員是需要長時間操練的,而且對於該項運動必須要有充分的熟悉和熱愛,相對以言,由於我對運動賽事一直都十分關注,而且對於現時常看到的大部份運動的轉播模式都曾有涉獵,所以就轉播工作上,其實沒有劇場或是音樂會轉播般困難,難的是帶領甚少接觸運動轉播的工作人員,以及硬體例如字幕計算介面、特殊所需設備、慢動作器材的工作人員沒能跟上配合。

還有其他方面的轉播呢?

除了以上提到的三種節目類型轉播外,「流行音樂演唱會」及「大型活動」轉播的機會當然也很多,但因業界專注在做這些轉播的單位也多,就不須我在此多作分享。比較特別的是由於我們是公共媒體,所以為政府單位服務的機會較多,一些特別的活動轉播例如「陳水扁總統就職典禮」、「馬英九總統就職典禮」、「雙十國慶」、「救災募款活動」等,算是比較難得和特別案子,這些轉播當然也讓我一直累積大量的實戰經驗。

結論再重複一次:我只是在服務不同需求的觀眾罷了。

我喜歡OB轉播的工作。記得我二十年前考試進入公共電視時,面試的長官也是希望我能分擔這方面的業務。二十年後的今天,如果粗略以一個月一場的轉播(基本上最少一場最多曾經一個月三場)去計算的話也超過250場了。在這超過250場轉播中,節目類型不一樣、場地、合作單位、工作人員、燈光、音響、合作廠商…等也不一樣。

所以我的工作多元多變,這就是我一直維持對工作高度興趣和熱忱的原因。面對不同類型的轉播內容,我都一直把自己角色的主觀調至最低,以反向的思考模式,去尋找觀眾想要得到的滿足為何。唯有這樣才能真正把一個原本在劇院、在音樂廳、在不同球場或比賽場地的「節目」真實的還原,同時又可以吸引在電視機前觀眾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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