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中綻放傀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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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傀儡花》曹瑞原導演

文 ∣ 王菲菲 (公視研究員)

圖片提供 ∣ 台北創造電影有限公司

2019年3月23日,公視正式宣布開拍歷史旗艦大戲《傀儡花》。

來自前瞻計畫1.55億台幣為製作預算,創下台灣電視劇單集預算最高紀錄。

《傀儡花》改編自陳耀昌醫師榮獲臺灣文學獎長篇小說金典獎的同名作品,由曹瑞原導演帶領金馬金鐘團隊製作,將於2020年播出。

文化部鄭麗君部長表達政府全面力挺之意,並表示這是國家隊成形的第一步。

公視陳郁秀董事長表示,公視堅持推動旗艦歷史劇,希望讓觀眾更了解臺灣,期望拍出高規格、具有歷史縱深、代表臺灣的影視作品,讓臺灣與國際接軌。

開拍,起跑。曹瑞原導演與劇組要無中生有,打造這朵台灣獨一無二的《傀儡花》。

2019年3月公共電視宣布開拍《傀儡花》,眾所期待。

讓人期待的不只是《傀儡花》空前的製作經費,還在於這是個蒙塵的時代故事,首度以戲劇型態娓娓述說。

「1867年」是個台灣教科書上未提及的年份。這一年,美國商船羅妹號(Rover)在南台灣海面發生船難,船上人員誤闖原住民領地被認為是侵略者而遭殺害。其後,美國海軍出兵台灣。為了彌平衝突,台灣人首度締結國際條約,登上國際舞台的主角是原住民「下琅𤩝十八社聯盟大頭目」,中文名字卓杞篤。

公視大戲《傀儡花》就是以1867年「羅妹號事件」為背景,描述琅𤩝十八社大頭目如何與法裔美籍領事簽訂「南岬之盟」,描寫美籍領事與臺灣原住民少女的愛情故事。

《開鏡》邀訪曹瑞原導演時,《傀儡花》正進行拍攝前置作業,實景搭建與演員招募正在進行。5月進行前導短片技術勘景,《開鏡》因而有隨行採訪的機緣。

《傀儡花》以史實與愛情交織刻劃出當時台灣的時代面容。這個題材前所未有,製作規模浩大。這個時代的台灣土地上,原住民、閩南、客家、清廷、洋人混雜生活,各族群在土地搏生存,各國勢力在島上碰撞角力。

製作的艱鉅,除了還原「羅妹號」船難,還需重現當時多語言、多族群、多人種的人文生活樣貌。

這是前所未有的製作規模。技術勘景時,劇組包括導演、攝影、燈光、製片、美術、場務、動畫特效、劇照等二十餘人,自台北分別出發,七部車在屏東車城會合後,於恆春半島八個地點進行勘景,為前導片與正式拍攝準備。

現場技術勘查可設想正式拍攝時的資源需求、可能遭遇的挑戰狀況,也是團隊彼此可能有任何問題隨時反應溝通的重要機會。正式拍攝時將有數十人在現場作業,此次勘景為未來執行的重要參照。

此行踏查的八個地點,有些地名不易在一般地圖找到,要經過今古名稱轉換,或者直接用經緯標示,有些是需有嚮導引領才能到達的秘境,手機訊號付之闕如,身處現場也難以定位。

啟程

女乃溪口。全體場勘人員與原住民嚮導老師會合,看似再也日常不過的登山集合畫面,正是《傀儡花》技術場勘行程起點。

曹導選定一棵大樹,在樹前進行入山祝禱儀式。他對參與場勘的劇組人員說:「這將會是一場靈性旅程,這會是你從未有過的工作經驗。無論這部戲最後的結果如何,過程中請用全身心去感受天地與環境。請帶著虔敬的態度,務必尊重每一位我們遇到的原住民朋友,向我們遇到的每一位原住民朋友學習。全世界目前所遇到的種種危機,都能在原住民的生活智慧中找到解答。我們要好好把握這個學習的機會。」

原本眾人安靜聆聽的尋常畫面,微風輕輕揚起,風漸漸輕快,帶起林梢舞動,枝葉窸窣摩擦出聲,鳥語此起彼落唱和,陽光光束落下,其間有輕塵揚起,飛蟲羽翼輕巧穿梭。時間流轉之間,一行人已置身於宇宙祝福環抱之中。

女乃溪

進入女乃溪溪谷前,場勘隊伍成員幾乎都換上了高筒雨鞋,一行二十多人在溪谷間行進。踩著淺淺溪澗踏水而行,有時水深及膝就得涉水而過,高筒雨鞋之必要由此得見。走一陣子練出石頭辨識經驗,看似平整石面者可能有苔易滑,反不如大小雜駁表面不起眼者牢靠。

溪谷自然音樂之外,就是一支隊伍雨鞋、石頭、涉水的規律音聲。人人注意腳下,行進間只有必要交談,打氣提醒的笑語只是點到為止。走著走著,有時女生腳底一滑失去平衡,最佳解嘲就是自稱「跌妹」(女主角名「蝶妹」)。

在溪谷多處停留,走走停停,導演與劇組討論鏡頭畫面。例如原住民勇士們在溪谷中奔跑;討論取景位置,現場成員移動站點拍照留為記錄;視覺意象設計,蝴蝶在蝶妹指尖舞動,梅花鹿在林間喝水、抬頭與蝶妹四目相視,這些將以動畫特效來表現。

此處溪谷將取景客家村民生活,相關道具、角色搭乘由轎夫實扛的轎子、勇士們的武器配備等,將由美術組無中生有。無中生有的還有諸如服裝,還要請專人打理製作當時妝髮。

正式拍攝時,攝影器材、搖臂、軌道等,皆須運送,以如此路徑,如何安排適切適量的人力及適合的運輸工具及方式,場務組規劃思量。

航拍

來到舊時泉漳械鬥處,草原試航拍畫面。舊時人們委身草叢,械鬥現場草堆竄出人影刀光。蠻荒所在,人力刀械爭生存。

試航拍,速度快慢、拍攝角度,畫面不同。航拍機向外海飛去,蓊蓊鬱鬱原始森林,原始蠻荒之感。

意外在畫面上出現電線桿,召回航拍機,再次飛過。一試再試,又有想法,三試四試,再有角度,繼續嘗試出可接受的畫面。

斯卡羅部落

《傀儡花》重新搭建了斯卡羅部落,豬朥束社和射麻里社。從無到有。一方坡地整地闢建,聘請部落老人以傳統工法搭建的土屋,高低錯落,鋪上以傳統工法製作的茅草屋頂,以竹枝木柱搭建出的瞭望台,重現出當時部落生活面貌。

五月場勘時的悶熱與塵土,實際拍攝時將更甚於此。土屋只有一窄門兩小窗,導演與劇組討論如何室內取光,拍攝屋內席地而坐的對飲畫面。

瞭望台旁有火堆處,眾人大合照,模擬勇士們上戰場的陣勢。

劇中,人類精神在沙塵中鍛鍊,偉大領袖將從蠻荒中現身。火堆處,斯卡羅勇士們將在此祭告祖靈,吶喊出征,卓杞篤將在這片原始蠻荒中,揮灑出引領族人命運、擘劃高遠的英明領袖神采!

導演討論著火把房舍的鏡位安排,勇士們手持的武器設計製作要請美術組安排。再再提醒用火千萬小心,茅草易燃,每間土屋備置滅火器,現場亦配小水車噴水器,不遠處還有水塘。目前茅草屋頂雖然未達導演期待的豐厚度,務必小心維護。

礁岩海灘

礁岩海灘,足下當心,珊瑚礁鋒利易傷人。

在此拍攝羅妹號遇難,殘骸漂浮,原住民小孩嬉泳時發現。

此處不但航拍取景,攝影師將著潛水裝拍攝,甚至需要將攝影機架在礁岩上。

礁灘航拍,航拍機飛出飛回,選日子拍而有潮汐變化,再看風況而有風平浪靜或波濤洶湧的海相。

由礁岩拍遠方來船,十足挑戰。姑不論單人立於礁岩上已是不易,如何讓攝影機架設其上?場務組費心。美術組也爭取提前一天到現場設置。

上上下下爬著珊瑚礁岩,嗑嗑碰碰小傷多,雙氧水OK繃面速力達母常備良藥,醫護照顧,劇組日常。

墾森天險

來到墾丁森林遊樂區的珊瑚礁岩區。如森林般的礁岩才是真實。天險不只一處,這是蠻荒。

第一處天險,如洪荒時兩座岩壁直立相對奔來急停而成,錯落形成縫徑,又如珊瑚礁森林因震裂出錯落縫隙,成為大型動物通道,地面崎嶇不平,更顯追逐奔逃不易。

第二處小天險,僅容單人逐一通過岩洞通道,巧奪天工,其狹窄壓迫,如生存壓力逼迫、求生艱難。

進入天險,場勘人員彼此相互提醒,腳下小心。找一處進行入山祝禱儀式。隊伍長,到齊花了時間;然而所有人都在等導演,因導演最早到,到了之後又一馬當先與攝影爬至高處,提前勘景了。

祝禱儀式,三支香煙逐一點燃,一瓶小米酒,在場人員逐一上前祝禱,斟一瓶蓋小米酒虔敬祝禱灑地,再一瓶蓋敬而飲下。

天險處將有美軍在蠻荒森林徒步疲憊不堪,原住民準備突襲的畫面。勇士襲敵追逐,美軍驚惶奔逃被追到小洞喪命。

導演已經想到他要的畫面了。在叢林中,由高處往下俯瞰,希望能拍出美軍行進間謹慎、警覺、驚慌神情,帶隊者與其他同伴;另外還有原住民勇士準備襲擊。砰砰槍聲這裡來,咻咻飛箭那裡去,或許可以有箭飛向鏡頭的特效跟音效,利用地景高低地鏡頭流轉出故事情節,帶演員出場,美軍在森林中移動,勇士跑跳移動,讓鏡頭說故事。

從上方向下俯瞰的畫面,鏡頭如何空中移動?天險處鋪設軌道不易,地面崎嶇攝影機也不好扛,航拍機能飛就飛,或者手持航拍機也許可行,再不然就拉鋼絲,在崖頂設索道、用樹與樹的角度架起鋼索,讓機器像貓纜移動,捕捉奔逐畫面。

彼端導演解決鏡頭畫面的技術問題,此端嘗試肉色足形膠鞋是否好用。劇中原住民勇士雖是赤足奔跑,現代人恐怕欠缺耐磨耐跑的皮肉條件,鏡頭取景固然能盡量避開演員足部,但難以全免,若是演員穿鞋又難有時間金錢一格一格處理,最好還是套上足形肉色膠鞋。這天製片自己試鞋,大夥兒幫忙踩髒,再在林間走走跑跑試效果,看看該如何調整改裝或染色,或者,改用腳底貼膠帶處理。

離開這個景點時,鞋紋上黏得都是泥,費勁還是清不乾淨。正式開拍後劇組人員如何在各種天候狀況下打理照顧自己與彼此?

這一天跑了五個點,路邊臨停試拍的還不算。這些景,是蠻荒的意象。導演說「那整個時代就是蠻荒。」

行程要結束時,劇組人員笑說,還好今天取消一個點,時間如此剛好,「今天真是輕鬆行程!」如此定義「輕鬆」。

車才開進恆春市區,超級大雨自天傾倒而下。手機中有同事自台北發來的訊息:台北暴雨。提醒在南部當心。

大尖山

集合時間是清晨3:40。3:30時成員們幾乎都到齊了,行李也要準備上車就位。顧念民宿鄰居們好夢正酣,彼此輕聲打招呼道早安。前一天的集合時間是有天光的清晨5:00。

勘大尖山日出景,七輛車要開進畜產試驗所保護區,車輛須逐一消毒。

目的地位處偏僻,車隊只能盡量前行,還得靠唯一一輛四輪傳動接駁眾人。若步行,慎防隨處一落落如小山的牛糞。此地點之奇,連畜試所陪同的值班人員都鮮少到達。

順利在日出前抵達,天候不佳。清脆鳥叫聲中來到大尖山前,要爬上一大塊珊瑚礁岩,岩頂平面恰形成一可以面向大尖聖山的祭壇,期盼壯麗景緻。

這片礁岩平台,無固定上下路徑,唯有邊爬邊找路,邊爬邊找支點,四肢並用,而這些支點都是珊瑚礁。曾先來勘景兩三回、有經驗的劇組人員就知道要戴園藝手套,是表面有磨擦顆粒的那種;面對珊瑚礁,一般白色工作手套其實耐不住。

天候本來不佳,也或許是敬山知會的禮數不夠到位,雨飄風掃,上了岩頂,風雨更大,導演身邊圍起一群討論圈,風雨拍打著簡便雨衣呼呼發出聲響,雨帽也掛不住如小旗飄飄。正式拍攝時要做妥準備,祭司會有祭祀動作,演員人數多,人員上下架繩索才方便攀爬,攝影機也得找好地點架穩,航拍時工作人員要綠布遮妥以利後製處理…。

花時間上,花更多時間下,下山比上山更難。腳下是不能開玩笑的礁岩,坡度陡,一腳滑滾下去絕不是只一個人的事。

天氣預報固然有降雨機率,也要有經驗來判斷實際降雨情況;拍戲日是好天氣還不夠,因人員設備都得一齊前行,需要前兩天也都是好天氣,礁岩地面全乾,光線也恰當,畫面這才能拍得下來。

勘此景,更深切體認《傀儡花》是靠天吃飯,也是祖靈給的考驗多,要逐一過關才成。

秘境

手機已無訊號,前導車走走停停,時不時須下車用山刀將植物藤蔓枝條清除,開出一條路來。

車隊停妥,下坡上坡,眼前現出秘境美景。

除了腳下留心崎嶇路面,還要注意在地植物,例如林投,尖刺傷人,蔓莖絆腳,行路難。

景有多麼佳美,行路就有多凶險。這是探蠻荒的代價。

水洞

此行在高低珊瑚礁之間攀爬移動是常態,無須多言,很習慣了。

此處礁岩下出現水洞。

導演希望利用水洞的水深創造出驚悚感,漲潮時拍,張力足夠飽滿。

場勘隊伍二十多人,抵達此站時間有落差。最先抵達的小隊,理所當然立刻下水;水及膝,之後及胯,如此涉水往洞裡去。

置身海水中這一線隊伍。有穿潛水膠鞋溯溪褲下水者,有穿雨鞋下水者,也有赤腳下水不畏珊瑚礁因來勘多次已熟地形者…,手裡持手機者例如美術組,也有舉著專業相機的劇照師。到後來,半數以上的成員下了水,水洞裡隊伍塞車。

從水洞出來時,眾人身上衣服有紀錄,刻畫著曾探水多深的探索痕跡。導演現身時水深及胯,那道線劃在胸腹處。一路走回車上時,大家的衣服還濕著,把早上探過大尖山的雨衣鋪在座位上說沒事。

環顧四週眾人,散發一種無以名之的氣息,容稱其為「態度」。

那身先士卒的,泡在海水裡的,當然是進水洞勘景,但那在陸上的眼觀四面八方也是關注照顧彼此,都處於勘景的工作狀態中。水裡上來,回程路上爬著珊瑚礁有人還在說著,這裡就不能用火槍,太容易濕了,這裡要用弓箭才對;邊走著,也有目光關注地形地物,以後如何安排人員設備進場。

身處現場,很難對這樣專注的工作態度視而不見。

這天在中午之前已經造訪三處,這是場勘最後一站,稍後全體到鄉公所借會議室開工作會議。場勘結束,多數成員將北返,導演還要與演員組會合,赴不同地點看演員。

蠻荒裡的豐盛

《傀儡花》講述一百五十年前人與人之間、族群之間、在地人與外來人之間,在蠻荒裡求生存的故事。

蠻荒是什麼?或者說,我們以為蠻荒是什麼?是一無所有,還是生機處處?是資源的蠻荒?還是理解的蠻荒?彼此的利害衝突會帶來蠻力相搏,或是尋求共同解決之道?是只求照顧自己,還是追求彼此共榮?蠻荒會帶來什麼?匱乏是注定?還是說,豐盛其實有可能?

《傀儡花》映照出台灣影視產業的現狀。

《傀儡花》許多景要看老天爺臉色,拍個鏡頭要有許多條件到位才拍得成,怎麼辦呢?導演說退休就好辦啦。隔一會兒正色道:「這一行真的是手工業。很多狀況不是用科技就能解決。靠天吃飯的平日狀況無法預期。」

導演講起有個朋友三十多歲去越南開廠做製造業,導演問他當年帶多少錢去,他說一億五,現在每年賺十億美金。

「欸我就想,《一把青》也是一億五,可是拍完就沒了。」現場只有導演大笑。

「每次我們啟動一個案子,就像要建立一個新公司、建立一個產業鏈一樣,一樣辛苦。二十年前他的產業鏈建立,只要一次就到位,所有事建立制度之後就幾乎沒問題。但我們是每次都要重新開始,沒人做過的空前嘗試,下次還不知道會面對什麼空前狀況。」

但是,《傀儡花》的實景拍攝,是真的不容易,並不是故意訴苦抱怨幕後艱難,不是嗎?

「這就是這個行業最殘酷的一面。這個行業幕後有看不到的艱難。這個行業也是最現實的,一切都在螢幕上定奪。不管如何就是要好。沒有人要聽你說為什麼,沒人想知道。」

導演說,他常對工作人員說,我們的預算規模跟大陸韓國比,差了八到十倍都有,但我們能做的就是「掌握細節。」「細節把握住就會有成績。」

導演拿服裝當例子。服裝的一針一線都要講究,那是不必花錢就能控制的細節。把固定成本的部份管控好,一針一線做到位。「這是你的專業。」花大錢卻粗糙的片子也有,不一定有錢就會做好。

話雖如此,例如茅草屋頂,每一片都是成本。現在的茅草屋頂是去年很努力收的茅草,編了五千多片,但是導演不滿意,「我希望再厚一些,型才會出來。」

茅草有季節性,過了就沒了,而需要茅草的場景還有很多。或許到今年第四季時,今年的茅草就可以收成了。

但,台灣影視產業還有更大的問題。台灣沒有片廠。

拍《傀儡花》,導演要從零開始蓋房子,服裝道具皆非現成。

《傀儡花》的規模有原住民、閩、客的建築。府城有台南市政府協助,從頭搭建。屏東搭建閩客建築的規模也不小,要在海邊搭兩個聚落,建造當時社寮、柴城。

美術組蓋聚落,蓋了近百棟房子,「我說我們成了營造廠。」。

為了回到那個年代,一切都要從頭開始。

以前還有中影,現在沒了。近幾年台灣沒有這樣從零開始的片,《一把青》雖然辛苦,也還有場景道具與服裝,還有得找,湊湊還可以用,「這次是完全零。」

演員也是亟待解決的問題。

「大型片需要群眾演員。中國有專業臨演,還可以此業維生。但台灣是湊人數,有時候演員拍拍就走了。他們沒有任何責任義務要幫你完成這片子。有空來,沒空走人。」

原住民演員也是大問題。「適合的演員,時間及諸多條件都要能配合,演技與語言訓練後還要能上場。」選角、訓練、語言都不容易。

導演說:「說真的,我覺得是不可能的任務。」「簡單算,大家都覺得一億五很多,但目前場景將近七千萬,服裝造型髮妝至少一千萬起跳,動畫兩、三千萬,這就快一億二了,剩下的給演員、器材及各種因應拍攝需求多出來的支出的項目(如潛水、各項安全防護…等)。我們用一億五,其他國家可能花十億,而且他們有片廠,不用建場景。」

「動畫費用其實很拮据,要做到好,要錢要人要花時間。《一把青》當時沒錢,邊拍邊做邊上。三十一集,其中有兩小時半是動畫,這是一部動畫電影的片長了,但就只有八、九百萬用在動畫。」

這就是台灣產業現況,「在台灣就是這樣。」

相較於曹瑞原導演過往作品如《孽子》、《孤戀花》的精雕細琢,《傀儡花》景致相對自然原始。「從當時文史資料看,當時台灣是某種蠻荒狀態。」人為的、求的,就是生存。人與人間,部落間,族群間,外國人與當時台灣人間,都是在蠻荒中求生存!

而眾多條件付之闕如的台灣產業環境,不也是一種蠻荒。

「不只是一份工作!」

但在求生存的蠻荒中,總有些不同的甚麼,逐漸長養茁壯。一如《傀儡花》的蝶妹,身負原住民與客家血統,在時代中走出與眾不同的道路。

「妳看,大家是投入的!有熱情及堅持!要不然很難!」

提到導演在入山前祝禱儀式說的那番話,導演說,「一開始就讓大家知道我們的目標是什麼,凝聚這種意識與共識。一般人以為就是接案工作而已。但要讓大家真正參與,把熱情帶動起來。工作的意義很重要。要不然,很多片在拍,到那邊也是一份工作一個案子。」

要去秘境的路上,道路幾乎被藤蔓枝葉左右遮蔽了,車行走走停停,時不時劇組要下車開路。有次導演看著他們工作身影,輕聲說,「這一行有個很棒的事,是其他行業看不到的,就是可以看到人性最美的地方。」

「這一行可以看到人與人間的善良與善意,彼此照顧。所以很多人進來後就不會離開。」

導演身邊的團隊,在一起都二十年了。有從《孽子》開始合作到現在,有大學畢業那年來《孤戀花》實習後就留下來。「二十年不容易。美術跟服裝已經是國寶了。」

也因此,導演特別關切劇組工作人員的成長。導演在大樹前祝禱說的話,深切希望《傀儡花》的拍攝經驗對於劇組成員來說,不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在這行業工作的人都很辛苦。我們這個行業的屬性就是一定要達到目的。一定要把片子拍好。因為大家工作已經很累很累了,比較不容易體會我說的環境與人的互動。但這次我真的很希望大家能體會感受這部分,因為原住民的生活價值與思維,真的與漢人很不一樣,原住民比較關心周圍的環境,這是我們可以學習的。」

導演對劇組的關懷已經提升到對人的精神層次。「其他團隊工作的目的性很強,也許就直接破壞環境了,人用完就結束了,」導演說「不要這樣。」導演那時說話的聲音輕而緩,認真而沉重。

「我希望他們可以開始體會到與土地及環境的關係,這是一輩子的事,比完成一部片還重要。」

「這次本來想帶大家在一天工作開始前靜坐,」但這對某些工作很困難,例如梳化組每天早上一起來就開始工作了,三、四點時最忙。不知道後期有沒有可能。「我們這一行,有許多片斷、等待、與醞釀的時間,那個時候就可以讓自己安靜下來。」

對劇組的這份關懷,對傳承的期盼,也在導演述及《傀儡花》為年輕人與土地關係的心情上流露無遺。

「我很希望這個片子能讓年輕人知道,他們是住在一個很漂亮的土地上,讓他們對這片土地比較了解。我希望這部片不只是部片,我希望他們知道這是個漂亮島嶼,讓原住民孩子們知道祖先極有智慧。」

這是一位正能量爆表的導演。有他在現場,他的正面想法、活力與動能總會自然傳導、帶動、鼓舞周邊人員。場勘時他總在領頭小隊裡,很容易讓人忘記他的真實年紀;但上車後就知道,導演也會累。

導演說,政府難得願意出來帶領,他應該要支持。政府願意出面給影視產業力量,這個機會應該好好把握。劇組人員也說,導演也是這樣鼓勵他們,「他覺得這是個對台灣好的作品,一定會得到幫助的,他很相信台灣人。」

這位導演有一眼弱視,但他拍出精緻絕美直探人心的好戲。

這位導演頸椎有傷,但他在拍戲現場上山下海總是身先士卒。

這位導演堅信能以作品突破台灣製作環境的困境,做出不輸中、韓的國際級戲劇。

這位導演說他也是《傀儡花》的勇士,他相信台灣人民是克服拍戲困境的最強後盾。

2020年當《傀儡花》播出時,回首來時路我們或許會看得更清楚,是《傀儡花》找上這位導演,是台灣將《傀儡花》託付予他。

《傀儡花》曹瑞原導演與劇組同仁們值得最真摯實質的支持與祝福。

【《傀儡花》簡介】

以超高畫質(UHD)技術拍攝的公視旗艦歷史大戲《傀儡花》,2019年3月舉行開拍記者會,其後進行前製作業與拍攝,將於2020年播出。

改編自陳耀昌臺灣文學獎金典獎長篇同名小說,導演曹瑞原,製作團隊陣容堅強,包括攝影指導韓紀軒、燈光指導丁海德、美術指導許英光,視覺特效總監嚴振欽、音樂總監陳小霞、配樂編曲張藝、剪輯杜敏綺、造型指導姚君,梳化指導許淑華,並特邀書法家董陽孜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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