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七月以降,香港局勢急遽變化。本來自六月起發動的流水抗爭 — — 無大台,無佔領地,無面孔 — — 已是世界抗爭史的革命性新章。可是時至今日,流水抗爭又再進化至另一型態。

部分抗爭者對這新型態雖未能名狀,卻充分意識這改變;但對另一部分參與者而言,理解和接受流水抗爭本已相當困難,仍無時無刻回味大台,更遑論這一新形態。

兩者抗爭意識的落差終在727元朗一役中顯露,體現為幾個詰問和勸籲,即「留黎做乜」,「為何不徹」,「留力xx」及「返去啦,之後有排玩」等等。

如我們不能盡快梳理出這一落差,並進而達至互相理解,雨傘運動式的分裂和互控將不可避免地重演。

一切落差緣於流水抗爭的新型態:流水內戰。

抗爭與戰爭

偷襲珍珠港

是的,香港內戰已悄然爆發。

「抗爭」與「戰爭」的最大分別在於,前者以議題和訴求為本,功成在乎訴求能否落實;後者則是以特定群體為對象,該群體本身就是議題,功成在於那群體的投降或瓦解。

流水內戰是戰爭。既為戰爭,其目標已不止於五大訴求,更在於「殺傷」和「瓦解」那在元朗事變中現出真身的警政黑三頭集團。

自從香港警隊露出警政黑三位一體的真面目,五大訴求已過於狹窄,也過於無力(也許雙普選除外)。林鄭只是傀儡,在建制陣營中「人人都是林鄭」;「獨立調查委員會」只查個別事件,而警黑根本一體,委員會難以根治這一問題。另外,七警上訴得直也告訴市民,警員即使「斷正」被提告,也可逃離法網,安享巨額「安家費」。

可以說,不少示威者已意識到,警政黑集團本身才是更根源的問題。在警黑集團面前,上位者如林鄭亦要表忠。而所謂的公務員之首張建宗,在一低級警員面前,根本連虛偽地「道歉」的自由都沒有

很多人都認為,警黑集團一日不除,莫說五大訴求,港人只能在警黑的恐怖統治下如家畜般生存。想想醫管局的資料如何被盜取?再想想721元朗事變發生後,警察們如何趾高氣揚地幸災樂禍,嘲弄報警者為何先前不「尊敬」他們?

即使閣下不同意,想必也能輕易理解這個想法:警黑集團已凜如軍政府訓政,大行恐怖統治。

若是如此,示威者又或任何爭取自由的人與警黑集團終需一戰,為的是瓦解這一集團。問題只是何時戰,如何戰。

流水內戰 — — 留黎做乜

香港警方已採取無限制橡膠彈策略,以「殺傷」示威者為主要目的,比示威者走先了兩步

香港抗爭者早已明白be water的真理,知道在武力差距懸殊下,以硬碰硬的兵器戰只會吃虧。故向警黑集團發動的內戰只能是流水內戰。

舊式戰爭以殺傷對手來瓦解對方,現代戰爭卻早脫離這一範式。中國解放軍軍官王湘穗早已提出「超限戰」概念,提倡將所有生活領域,包括經濟,文化,媒體均視為軍事領域,並在各方面削弱和瓦解對手。在中共眼中,移民、黑客、投資、電影、新聞通通都是武器。

流水內戰同樣是現代戰爭,繼承流水抗爭,其主軸不是力敵,亦非武鬥。流水內戰只會偶然傷害對手的身體,精神面的打擊才最為主要。

起底、連儂牆、貼海報等全可視為抗戰手段。Name and Shame是基本,抗戰是要瓦解警黑集團的威信、尊嚴、合法性、社會地位以及在社會生存的一切空間,要令這集團全體在生活的每個環節中感到如影隨形的敵意和鄙視,要令他們質疑自己的價值甚至生存意義。

然而,要對警黑集團作全方位打擊,必須與警方作持續的高度對抗。佔路、圍堵、hit and run、佯攻等等全是這類活動。

維持與警方的高度對抗至少在四個層面有極大作用。

第一,高對抗性活動令警隊付出大量體力和人員,疲於奔命,實際地削弱他們的實力。同時,警員長期在高抗性和高壓下工作,可令他們負上最沉重的精神負擔。故此,前線示威者挖磚、配上較高殺傷力的武器,其首要作用主要是威嚇和震懾,為要對警員造成更大壓力。

我們不難發現,這些武器即使被帶上了,卻鮮有出場,要出場也往往是在警方推進或進攻時。這是因為示威者始終堅守be water的原則,不以硬碰;他們尋求的是對抗,只為消耗警方。

正因如此,在727,728兩場戰役中,不少前線抗爭者均抱怨太多「冷氣軍師」,這些「軍師」愛問「留(在現場)黎做乜」、愛說「日後大把機會」;顯然,前線人員即使無法說出整套流水內戰的理論,單憑直覺都會覺得「軍師」和警方太合作了。他們就是要和警方對抗,即使被捕亦在所不惜。

730葵涌,武警突然從警署殺出,襲擊警署外聲援被捕人士的示威者,被街坊及示威者反擊至逃回警署

第二,警黑集團仍然厚顏地霸佔著和偽裝著「維持治安」的社會角色,合理的對抗性活動可揭示出警黑才是社會動蕩的根源,並挑戰這一社會位置。例如,在元朗和上環的行動就向大眾揭示了「警方」不過是保護黑社會和權貴的私人武裝組織。

長期來說,一旦示威活動停止了,警黑集團又會安然地戴回「維持治安」的假面具,大眾會因安穩而被虛假意識佔據,情願裝睡和對警黑恐怖統治的事實隻眼開隻眼閉。短期來說,在單次的示威活動中,若警方一有行動,示威者就準時「散水」,同樣是配合「警察成功維持治安,平服社會秩序」的劇本。相反,示威者採取對抗性行動,才能揭示警方無法維持秩序,反而是亂象根源的真相。

第三,對抗性行動為運動提供有形可見的標記,令運動得以持續。借用基督教的神學觀念,上帝是無形無體,無偶像無面孔的神;故維繫教會,令信徒得以理解和信仰上帝的,需要有形可見的標記,亦即各項聖事,如主餐、浸禮、婚禮等。本次運動同樣是無大台、無面孔、無標誌性人物;故同樣需要有形可見的標記。

激烈的對抗性活動顯明運動依然充滿生命力,同時對抗的強度成為一個指標,令大眾理解民眾的憤怒。另外,活動讓民眾有機會參與,加強示威共同體的一體感 — — 在危難中我們一起奮進。這些都是除對抗性活動外難以一次過達至的。

第四,對抗性活動可贏取各項戰利品,以戰養戰。這些戰利品小至在現場拍到的大大小小警暴片段,從而暴露警黑一體的真相或用來起底,中至如在元朗破獲的疑似中聯辦人員葉虎勾結黑社會的證據,大至警黑集團再走錯一步如714、721般的大棋;全都為運動提供新動力。

堅定支持,又或只支持和平遊行的朋友不妨仔細想想,和平遊行和集會有為運動贏取過類似上述所言的「戰利品」嗎?甚至,它有「可能」贏得嗎?是的,二百萬人遊行很壯觀,但得到的影片、紀錄,不過是精神食糧,讓人參與者自我滿足,對厚黑到底的警黑集團和政府都無實際打擊,甚至只會營造虛假意識,令運動力竭。

只有合理的對抗性活動能以戰養戰,經驗告訴抗爭者,只要維持施壓,對方便會主動犯下大錯,因為對手就是如此弱智。

這也在第四個層面解答了「留黎做乜」。答案是,抗爭者並不知道。他們只知道多留一秒,對方犯大錯的機會就多出一點。

假若各位不喜歡「內戰」這一詞,認為未到這程度,可自行將「前線」的對抗性行動,解釋為對「警方」全體最徹低的不合作運動。這不合作運動本身就包含了各項衝突,目的是要令加重警政系統的負擔,削弱警黑勢力。

抗爭者與抗戰者的意識落差

731凌晨,狂徒在乘車時向包圍天水圍警署的街坊發射煙火,所幸無人死亡。網民查證該車車主為先前與警方勾結的南邊圍鄉黑勢力。事件至今無人落網

筆者嘗試在上文整理出前線抗爭者的總體意識以及對每次行動的期望。不難發現,所謂的「前線」已走得多遠。

正當「前線」已向警黑集團發動總體的流水內戰,為整個抗爭共同體作最後奮鬥時;很多人仍左一句「年輕人」,右一句「後生仔」,說得好像抗爭運動自己沒份似的,試圖外在化和客體化那群以死相博的「前線人員」。

當「前線人員」高呼「時代革命」,不惜被捕被告,自傷一百仍要傷警黑數十,與這篡奪香港政權的集團魚死網破時;某些人問的,是如何才能捐飯卷給他們,擔心他們肚餓。這就如名畫家完成了曠世傑作,人們卻驚嘆畫家填色竟能不填「出界」一樣。

正是如此,「前線」難免憤慨,以至感到被賣。這就是抗爭者與抗戰者的意識落差。我們事後孔明,又在上帝視角下,總能指出「前線」的對抗性行動有何不足。而實際上「前線」的行動確實有大量的進步空間。然而,「前線」也確實在進步了,他們漸漸放棄傷亡較大的陣地戰,轉向流水式包圍;又慢慢地瞄準警車,採輕度破壞和塗鴉,削減警方行動力。

不少人提出更多天馬行空的對警用戰術;然而,這些都沒有回答一個最根本的問題:現在應「抗爭」抑或「抗戰」?

731東區法院外,數名民眾冒雨癱瘓一輛警車

「勇武派」和「和理非」都有各自要思考的問題:

「勇武派」應釐清與警方全面對抗的行動綱領,甚至要主動發表「對警黑七大恨」之類的檄文,讓更多人理解正在發生何事。同時,對警用戰術應被全面檢討,如減少陣地戰。

而現在更多是「和理非」的回合,即問夠「留黎做乜」,是時候回答問題了。要贏得這場運動,我們是否只剩下打擊警黑集團一途?對付軍閥集團又是否只有對抗性行動可行?

無需分析,亦無需論述,actions speak louder than words。不要再說三罷何其神武,公務員變節何其威風,試著做出來,看看是否真的有用。

請記著,你們對「前線」勸籲的力道與你們行動的實際效果一致。

抑或,香港人根本搞不成全城罷工,正如共產黨玩不起出解放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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