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翼如何將社會泛道德化

Philodora
7 min readMay 23,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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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朱家安的歧視理論為例

過去左翼人士常指責宗教人士將一切事情泛道德化,即對任何事都以道德目光來批判,用道德來評定好壞。

今時今日,越來越多人感到泛道德症候群好像傳染到左翼人士身上。生活中一切大小事務都有被左翼人士批評(鬥)的可能。穿衣服會被人說是文化挪用;吃肉會被人說不道德;開車替女士開門會被說是男性沙文主義;簡單讚鄰居是個「好媽媽」也會被人說是發表歧視言論。

真是衣、食、住、行,言,五大生活範疇都危機處處,一不小心就會「歧視」或「物化」了某人,令自己成為人渣。

左翼人士集體投射(project)出來的「道德/正義」,就像馬丁路德在天主教中見到的上帝,對人有無限要求,無時無刻察看你所犯的錯,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步步為營,不停懺悔。

左翼為何會走到這一步呢?延續筆者的左右翼生態研究,今次我選擇了朱家安,台灣思想界的網絡紅人做個案研究,從他的「歧視」和「物化」理論中,看看他們如何走上泛道德化的路。

泛道德化從語意開始

我收集了三篇朱氏談論「歧視言論」的文章:

值得留意的是朱氏並非在討論一般性的「歧視」理論,而是「歧視言論」的理論。究竟「歧視言論」是眾多歧視行為中的一種;抑或它們是不同範疇的東西,朱氏並沒有說明;但筆者傾向認為是前者。

「歧視」這概念源自西方的discrimination 。它翻譯成中文「歧視」後起碼有兩點關鍵差異:

  1. discrimination可以是中性的「差別對待」,不一定有道德問題;但「歧視」在中文的語意中總是在道德上負面的。
  2. discrimination的動詞形式discriminate解「區別」、「辦析」,是一種行動(action/operation);中文「歧視」同時是名詞和動詞,而且這偏正詞組以視覺隱喻為主軸,在語意上指一種態度(attitude)和思想,本身不是行動。反而,你要說「歧視行動」才是語意上完整。
Photo by Pro Church Media on Unsplash

參考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Discrimination在哲學和法律上算是有清晰定義:

we can say that discrimination consists of acts, practices, or policies that impose a relative disadvantage on persons based on their membership in a salient social group.

在這之上還要加上「沒有合理理由」,才算是我們口中的歧視。

鑒於discrimination這字有很強的行動色彩,英文中很少說discriminatory speech,反而會說hate speech(一個態度詞,加”speech”)。即使真的說了,也是強調illocutionary act(意向行為)的部分。

但以視覺為中心的「歧視」本身就指涉一種態度和思想,它和「言論」這詞可以一拍即合,而且人們會當它是指涉言論中的思想,即其propositional act ( 命題行為)。

現在朱氏將「歧視言論」定義為例:

那種會強化弱勢者身上的「錯誤,或不正義的」負面形象的言論

朱氏所謂的「歧視言論」必然不限於「說話者的意向」(illocutionary act),否則就不會反問「沒惡意就不算歧視?」。事實上,除了我們這些想太多的哲學人外,很難有人會認為說一句「女孩駕駛技術較差」這句,會對社會或個人造成多大傷害。

所以「歧視言論」的論述要成立有兩個相關的方向:論述「女孩駕駛技術較差」潛在或實施上的傷害有多大;以及說有問題的,不是單一句「女孩駕駛技術較差」,而是社會人士集體說這句的現象本身。

這可表現於以下這句:

它們共同的特色是:臺灣持有這些刻板印象的人越多,該族群的處境就會越慘…歧視言論的最核心特色,是它會強化某些這類刻板印象

我們認為這種論述必然蒙糊兩件事:究竟所謂有道德問題的是那種負面語效(perlocutionary effect);抑或「歧視言論」的內容本身?

回看我們上述對「歧視言論」這字意的分析,不難看出「歧視言論」這詞是傾向指思想和內容本身的。

無可避免的泛道德化

我不知道朱氏的本意是想指某種負面語效(perlocutionary effect)是錯;抑或「歧視言論」的內容本身是錯。但我頗肯定會有一大班人理解為後者。

其實,假如朱氏只想說前者,那麼準確來說他實際在描述「以語言達到的『歧視』」。「歧視言論」一詞讓人以為他在說一種語言的類別。

如果基督教曾泛道德化生活的各層面,其源自往往來它泛律法化的世界觀。在這世界觀中,上帝是至高的立法者,它的法律伸展到生活無一角落。

但在這個案例中,左翼的泛道德化源於語言的自主性。為了改變社會,左翼重新組合和擴展某些有道德色彩的詞語。但語言本身的自主性卻逼使人向某個方向思考。

論斷說出「女孩駕駛技術較差」是歧視,比起某些基督教人士說「打飛機是罪」,更深入到生活中的細微部分,即日常交流;當人們進一步認定「女孩駕駛技術較差」的內容是歧視,則更進一步,將某種「思想」定性為道德上錯誤

有趣的是中世紀的教會常常譴責某些思想是「錯」,但往往強調那是真假值上的錯。在那種經院式的風氣下,教會最先做的總是叫發言者出來替自己辯護,其做法起碼在形式上維持尊重事實和真相的精神。但朱氏那種理論是更激進的,明言

即便言論本身正確,依然可能涉及不正義的負面形象。

換言之,朱氏歧視言論的論述可以令一個人在說出正確命題,又在無傷害人和歧視意向的情況下被歸罪。

泛道德化到這樣真是很恐怖。關鍵是,筆者真的不認識一個對說出「女孩駕駛技術較差」這類話有任何直接道德經驗的人。沒有道德經驗支持的道德理論是注定失敗的,而且壓力越大反抗越大。

總語

我在本文用一種語言分析的方法揭示朱氏的「歧視言論」理論為何會造成高程度的泛道德化問題。

然而,我沒有正面反駁朱氏的理論或提出替代理論。看看本文反應如何,我再決定寫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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