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惹毛普丁的間諜 ]
提到情報員，你會想到誰？《007》的James Bond、《夜班經理》的抖森、《美國諜夢》的夫妻檔、《紅雀》的珍妮佛勞倫斯，還是《諜影行動》的每一個角色？
太多了，間諜題材的電影電視劇躲到不勝枚舉，但真實的諜對諜與暗殺行動，即便在冷戰結束，它依舊在發生。
《紐約時報》記者 Michael Schwirtz 去年 9/12 的這篇報導，我覺得很好看；前幾天翻譯的殺手自白報導，也是出自他之手。雖然這則新聞都快一年了，但因為我實在太喜歡諜報新聞，所以存了很久，今天就來分享給大家。那個，想看心靈雞湯文的朋友們，可以就此打住了沒關係……😂
去年三月四號，前俄羅斯間諜 Sergei Skripal 被路人發現癱在公園椅子上口吐白沫，他的女兒則全身筋攣傾靠著父親。
Sergei Skripal 與女兒被下了神經毒劑，這種毒劑是十幾年前蘇聯未解體時生產的。英國情報單位傾全力調查；一個前俄羅斯間諜及其女兒在英國小鎮被下毒謀殺，怎麼會發生這種事？這事又是怎麼發生的？
英國官方經過縝密抽絲剝繭，才公布調查結果：就是俄羅斯幹的。
但媒體不斷追問：
「都過這麼多年了，俄羅斯為什麼還要暗殺他？」
「為什麼 Segei Skripal 會成為暗殺目標？」
「英國情報單位調查結果證實殺手來自克里姆林宮資深情報員，但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呢？
自從 Segei Skripal 在英國小鎮遭到蘇聯時期生產的神經毒劑暗殺事件發生後，全世界都在問為什麼？
為什麼這樣一個幾乎稱不上大條間諜的人物，早在 2004 年就坦承其洩密叛國罪行而被判 13 年，在坐牢 7 年後，因 2010 英美與俄羅斯的互換間諜計畫來到英國養老又早已不問世事的老先生，為什麼會讓克里姆林宮派出頂級殺手來暗殺他？
紐時記者 Michael Schwirtz 前往莫斯科追蹤報導，他說，一切要從蘇聯時期開始說起。
1991 年，蘇聯紅旗降下，戈巴契夫簽下辭職令，結束了蘇維埃聯邦 69 年的歷史，蘇聯從此走進歷史。原先蘇聯體制下的各邦聯紛紛獨立，蘇聯瓦解，俄羅斯誕生。
這個時候，遍佈全球的蘇聯情報員忽然聯繫不上總部 KGB，他們原本的聯繫站跟窗口不見了，情報員們不知所措，不知該何去何從，原本被指派執行的間諜任務，也在一夜之間變得毫無意義了。
蘇聯情報員的薪水用完了，沒有人再發薪餉給他們。原本那些在國家機關工作、甚至習慣被國家監控維生的公務員們，發現莫斯科中央忽然不見了，沒消沒息了。
在這個混亂時期，隸屬蘇聯軍事情報單位中階人物的 Sergei Skripal 決定儘快投效西方世界。而這個時期的普丁，還只是個派駐東德的年輕 KGB。
Sergei Skripal 當時是蘇聯軍事情報局的上校，派駐在西班牙馬德里大使館，以武官職位掩飾其情報員身分。在當時蘇聯情治系統中，Sergei Skripal 不算是重要人物，只能說是蘇聯在全球綿密的間諜網中，一個具有聯繫功能的普通人物。
蘇聯的瓦解，與 Sergei Skripal 有什麼重要關聯性嗎？可能有，可能沒有，記者 Michael 說這他真的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Sergei Skripal 在國家最脆弱的時期，他沒有浪費任何時間就決定要儘快給自己弄點錢。他積極與西方國家打交道，最終，他成功背叛俄羅斯，開始販售蘇聯機密給英國情治單位 MI6。
Sergei Skripal 背叛俄羅斯的主要動機就是錢。在蘇聯瓦解時，接任戈巴契夫職位的葉爾欽是個出名的酒鬼，他的各種施政方針導致俄羅斯經濟陷入困頓與恐慌，讓賺錢的工業與企業集中在某些人手中，讓有錢的人更加暴富。於此混亂時期，俄羅斯情報員向西方國家販售些國家機密，也不算是什麼特別大條的事了，Sergei Skripal 當然也想跟這些間諜一樣，分到一些甜頭。
跟 Sergei Skripal 相比，普丁就是個完全相反的人。普丁當時在東德的德瑞斯登擔任中階的 KGB 官員。他看著柏林圍牆倒塌，他看著東德政權垮台，他看著所有與他一起工作的 KGB 同仁們偽裝成平民投向西德，有的遭到逮捕，其中有更多情治人員的身份遭到曝光。
他看著自己從小到大汲汲營營努力追求的政治道路，瞬間化為泡影。
普丁回到俄羅斯，沒有錢，也沒有人付他薪水了，他的人生來到谷底。他心懷怨恨，認為這一切都要怪那些叛國者；他認定就是那些為錢出賣國家機密的叛徒，導致蘇聯瓦解。
而這一切都讓他為自己的國家感到難堪和羞恥。
他誓言要恢復蘇維埃時期的國家尊嚴，他一步步朝著這個目標前進。首先，他進入俄羅斯聯邦安全局工作，然後獲選成為聖彼得堡副市長。接著，在 1999 年中獲得時任俄羅斯總統葉爾欽任命為總理。1999 年底，葉爾欽突然宣布辭去總統職務，時任總理的普丁成為代理總統。接著在 2000 年正式成為俄羅斯總統。他一上任立即將總統權力集中化，也就是從這個時候，他開始對那些在國家最虛弱時出賣國家的人- 例如 Sergei Skripal 這種- 採取報復行動。
他向媒體宣示要對抗犯罪與貪瀆，他派人調查那些他曾懷疑是叛國者的人，俄羅斯許多間諜因此遭到逮捕入獄。
這個時期也正好是 Sergei Skripal 與英國合作最密切的時候，他賣了不少機密給 MI6.
Sergei Skripal 眼看普丁對前情報員的調查動作頻頻，他非常緊張，也知道自己處境極為危險。2004 俄羅斯聯邦安全局 FSB（前身為KGB）出現了，他們把. Sergei Skripal 丟進黑色貨車裡，將他載到莫斯科一處專門監禁叛國情報員的監獄，他被囚禁了一年才進入審判階段。審判過程中，Sergei Skripal 認罪，俄羅斯法官鑑於他已年邁，判處他 13 年刑期。
Sergei Skripal 的人生等於是完蛋了，他被關在距離莫斯科非常遙遠的地方。他的妻子罹患了子宮癌，沒多久就過世了。而他兒子也沒了工作，成天酗酒，逐漸喝到酒精中毒身亡。所有帶給 Sergei Skripal 幸福快樂的一切，都離他而去了….
然而有一天，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2010 年的七月，監獄警衛來到 Sergei Skripal 牢房前對他說，你被釋放了。
時值歐巴馬擔任美國總統，歐巴馬曾對俄羅斯釋出善意，表示兩國若能友善相處，對彼此經濟與民生都有極大的助益。2010 年 FBI 在美國逮捕 10 名俄羅斯間諜。這 10 名間諜中，有留學生、有偽裝成房地產商的美魔女 Anna Chapman*、有開旅行社的夫妻*…… 他們許多都在美國潛伏了至少 10 年以上。歐巴馬與時任俄羅斯總統的德米特里·梅德維傑夫 * 都想盡快解決這件事，於是間諜交換計劃開始啟動。
～*Anna Chapman 被以換囚計劃送回俄羅斯後成為名人，電視台為她開設電視節目，她現在是 IG 網紅，曾在川普參選期間於 IG 發圖表態支持川普；她的IG帳號：anya.chapman
～*《The Americans 冷戰諜夢》的故事原型就是取材自這對開旅行社的俄羅斯間諜夫妻。
2010 美國一次逮捕 10 名俄羅斯間諜的新聞非常精彩，有機會再找出來分享。有興趣的可以直接去FBI官網看他們公布的整個跟監調查過程，有照片還有影片喔！
～*普丁從葉爾欽手上接下代理總統職位後，隨即贏得 2000 年和 2004 年的總統選舉。由於憲法規定只能連任一次，普丁無法參與 2008 年俄羅斯總統選舉。隨後，普丁指定的候選人德米特里·梅德維傑夫當選了俄羅斯總統。2008 年普丁卸任總統，隨即接受德米特里·梅德維傑夫提名第二度出任總理（根本暗樁），繼續掌控國家實權。2012 年普丁第三度參選總統勝出，他隨即辭去統一俄羅斯黨主席職務，第四度參選2018年總統再度連任，任期將至 2024 年。
這個被稱為史上最大的間諜互換計畫在維也納進行，10 名俄羅斯間諜被送回俄羅斯，而 Sergei。Kripal 成為英美兩國共同商討提出換回的 4 名幸運者之一，他被送上美國軍機，飛到英國，與美國情報員一起喝香檳、暢飲威士忌，慶祝重獲自由的人生。接著，他被安頓在英國一處小鎮安享晚年。
然而普丁完全不能接受這件事，他臉色鐵青勃然大怒。對他來說，這些背叛國家的人不應該有自由的權利。他憤怒地召開記者會，詛咒這些人將一輩子躲躲藏藏見不得人，記者會上他面露青筋，看得出來他對互換間諜協議非常不爽。
對普丁來說，即便像 Sergei Skripal 這種透過正式外交協議互換的老間諜，仍就是他心頭恨，在普丁心裡，這些人的腦門一個一個被他做了記號。
照理說，若你是透過間諜互換協議重獲自由，那麼你曾經做過的一切應該都算結束了、落幕了，你待過苦牢了，也付出代價了，你應該可以平淡地過著退休生活，不必再擔心受怕哪天又會被逮回了。
然而普丁不這麼想，2018 年 4 月，克里姆林宮派出兩名殺手，將神經毒劑裝在香水瓶中帶進英國。他們在 Seigei Skripal 家四周探勘了一天*。隔天，他們將香水瓶中的神經毒劑噴在 Sergei Skrpal 家大門的手把上。接著就是我們所知道的，Sergei Skripal 口吐白沫，而他女兒則全身抽蓄地在公園椅子上被人發現叫救護車送醫急救。要不是英國急救人員及時發現他們是接觸到精神毒劑，否則兩人應該活不下來。
～*英國情報單位比對入境資料、街道監視器、車站監視器，及 Sergei Kripal 住家周邊監視器，認出兩名具有軍事背景，且隸屬俄羅斯聯邦情報局的特工，他們在噴灑神經毒劑後隨即返回俄羅斯。當時的英國首相 Teresa May 公布證據後，隨即對這兩名涉嫌執行暗殺行動的俄羅斯特工發出通緝令。
Sergei Skripal 父女倖存生還，但悲劇發生在毫無相干的另外兩人身上。一名叫查理的男子在垃圾桶發現一瓶沒用完的香水，他把香水撿起來帶回家送給女友，女友開心地立刻噴灑在自己的手腕上，查理與女友隨即病重送醫，直接接觸神經毒劑的女友不久便死於這瓶致命的“香水”。
經過漫長調查，確定兇手是兩名俄羅斯特工。時任英國首相的 Teresa May 公開宣佈驅逐 23 名偽裝成文職員進入英國的俄羅斯使館人員，歐盟各國也隨即驅逐俄羅斯使館人員，作為對英國的支持。
而不是歐盟國的烏克蘭、澳洲等國家，也採取相同行動，驅逐大量偽裝成使館職員的俄羅斯間諜。其中尤以美國最兇狠，一次驅逐了 60 名俄羅斯使館人員。除了驅逐使館人員之外，歐盟與美國緊接著更對俄羅斯採取制裁行動。對俄羅斯來說，這場暗殺未遂的代價驚人。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俄羅斯要冒險為了這一個蹲過牢的老人下暗殺令？若這一切就是普丁授意，那很明顯的，就如同他在 2010 互換間諜計畫時面對鏡頭隱藏不住的恨意，他恨這些曾經背叛祖國的人，他願意不惜代價只為了獵殺這些他眼中永遠的叛徒。
這恨意會有盡頭嗎？
記者 Michael 表示，曾有人猜測，普丁這是在警告全世界，「我們依舊是所向無敵的，我們想做什麼是無人可阻擋的。我們可以在你的國家鎖定某人，執行暗殺，然後你們也拿我沒皮條！」
假如這起暗殺只是要傳遞這樣的訊息，普丁幹嘛不直接派人用刀或用槍把他殺死，而要用這個蘇聯時期的軍事級神經毒劑？
普丁不是那種病態統治的狂人，他知道自己國力是有極限的，但他確實想向西方國家展示在他統治下，這個全新俄羅斯的能耐；例如駭入美國大選、暗殺 Sergei Kripal …… 這些都是俄羅斯在普丁授意下向全世界展示他們無所不能的能耐。
但普丁還是知道界線在哪，他已從這些事件中摸清俄羅斯會受到什麼程度的反擊跟制裁。但對西方國家來說，大家並不知道這些驅逐使館人員、這些制裁、這些共同譴責，到底對俄羅斯構不構成威脅，能不能遏止他們未來不再進行類似的暗殺行動？
至少我們知道，按照普丁的性格，他會用盡各種手段恢復蘇聯時期的強權、恢復全世界對這個國家、甚至對他個人的畏懼，而且他絕對是不計任何代價的。
這不是普丁第一次派人在英國執行暗殺任務，投誠英國的前俄羅斯KGB- Alexander Litvinenko 便在 2006 年遭到俄羅斯特工毒殺身亡。
延伸推薦之前一篇文章 [一個俄羅斯殺手的告白]
下圖兩位就是被英國情報調查人員確認為暗殺 Sergei Kripal 的俄羅斯特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