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俄羅斯殺手的告白
提到殺手，你會想到誰？是基努李維演的 John Wick，還是搭計程車的落日殺神-湯姆克魯斯？這篇由俄羅斯派出的殺手，跟我們在電影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蠻久前在《The Daily》聽到一個殺手自白的podcast，翻譯一半就忘了，今天再把它整理出來，對間諜與殺手有興趣的可以看看…
在普丁授意下，克里姆林宮主導了多次暗殺行動。《紐約時報》記者 Michael Schwirtz 對這一連串暗殺事件追蹤了很久，他意外找到一名在烏克蘭完成暗殺任務後卻遭逮捕的殺手 Oleg Smorodinov。
烏克蘭西部有個叫做 Riven 的城市，這裡的居民都是純樸的基督徒，城裏還有老式的戲院跟許多烏克蘭傳統建築。
Oleg Smorodinov 在 Riven 一戶典型烏克蘭風格的公寓三樓住了下來，他租這個公寓並非要長住，而是為了監視六樓的 Ivan Mamchur。
Ivan Mamchur 是俄羅斯聯繫人給 Oleg 字條中的六個名字之一。這些名字都註明了他們的地址、出生年月日，名字底下還用俄羅斯文取了代號，都是花的名字。
六樓的 Ivan Mamchur 代號叫做玫瑰。
Oleg 對他要監視的人了解很少，他觀察了一個多月，發現 Ivan 每天生活與行程都很固定。早上六點半到七點之間會出門，騎著他的腳踏車去上班，他在當地的監獄裡擔任守衛，每天大約傍晚六點下班回家。除此之外，他幾乎很少其他活動，也很少外出。
Oleg 不知道為什麼要監視這個人，只知道給他字條的人說，這六人都曾是罪大惡極的壞人，是我們的敵人。
Oleg 監視 Ivan 一個半月後的某天，收到一封簡訊，簡訊用俄文寫著：「這支玫瑰必須今天摘下。」
隔天傍晚 Oleg 站在六樓電梯門外的走廊上等 Ivan 下班，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他一根菸接著一根菸，裝了消音器的槍握在另一手。
終於電梯上來了，Ivan 從電梯走出來，Oleg 從走廊另一頭喊了 Ivan 的名字，Ivan 轉頭看，Oleg 毫不遲疑地開了八槍。
但是在 Ivan 倒地前，他掙扎地用俄羅斯語說了遺言：「不是我，我是無罪的。」
然後便倒下死亡。
去年三月，前俄羅斯情報員 Sergei Skripal 及女兒在英國小鎮被毒殺未果，他們被路人發現癱在公園椅上，Sergei Skripal 口吐白沫，父女倆被送醫急救後發現是中化學神經毒劑。英國情報調查後證實，下毒手的是來自克里姆林宮的情報員，英國首相 Teresa May 還為此開國際記者會，指控這起暗殺行動極可能就是俄羅斯所主導。
Sergei 曾被英國吸收成為間諜，為英國提供信息，之後被俄羅斯發現入獄。十多年前英美聯手與俄羅斯交換人質間諜時，Sergei 也幸運在交換名單中，他選擇在英國小鎮定居下來。
此暗殺事件讓西方國家與俄羅斯的關係瞬間緊繃了起來。英國為 Sergei Skripal 遭毒一事驅逐了 23 名疑似間諜的俄羅斯大使館人員。歐盟會員國也紛紛譴責俄羅斯，並加入英國抵制俄羅斯的行動。媒體也報導這不是單一暗殺事件，實際上，克里姆林宮在過去幾年來，在歐洲執行了多次暗殺行動。
對當時在追蹤 Sergei Skripal 的紐時記者 Michael Schwirtz 來說，可獲得的情報少得可憐，資訊大多來自西方國家的調查報告，而英國情治單位口風緊密，克里姆林宮按照慣例否認到底，沒有深入調查跟報導的角度與管道，讓記者 Michael 倍感挫折。
Michael 想找到有人能為他解說這些暗殺是怎麼進行的？如何操作？主使者是基於什麼觀點列出要暗殺的對象？
Michael 於是開始研究相似案例，這一研究，就把他帶到了烏克蘭。因為他發現，烏克蘭這幾年連著發生好幾起暗殺事件，而且都是俄羅斯指使的。
有些曾在克里姆林宮擔任重要職務者，就是在基輔遭到暗殺。例如一名前俄羅斯國會議員，因為 2016 年公開表態支持烏克蘭，沒多久後就在基輔飯店門前遭到槍殺。除此之外，還有新聞記者遭到暗殺…等等。
Michael 有個烏克蘭線人大略知道一些暗殺內幕，其中一件，就是 Oleg 在公寓六樓暗殺 Ivan 的事件。
這起案子跟 Michael 在追蹤調查的案件完全不同，一般認為克里姆林宮暗殺對象一定是有名有姓的前官員或記者之類的。但這次遭暗殺的 Ivan 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監獄守衛，到底為什麼會有人想要暗殺他？
烏克蘭官方認定這起案件一定是俄羅斯指使的。
記者 Michael 得知這名殺手被逮了，而且即將受審。他匆忙開了四小時車，從基輔趕到事發小鎮 Riven 法庭去旁聽這場審判。
Riven 法庭很小，幾張桌子、幾排長條板凳、法官座位、法庭內還有一個鐵籠子。眾人到齊後，嫌犯 Oleg 就被帶進法庭，關進這個籠子裡面受審。
Oleg 有顆金牙、頭髮有些灰白，看起來略顯邋遢；他穿著黑色運動外套，戴著一頂棒球帽。進了籠子，Oleg 摘下帽子，開始對法官自我介紹。
Michael 原本以為 Oleg 什麼都不會說，然後他也不會得到什麼消息，然後就當作白費這四小時車程無功折返。結果出乎 Michael 意料，Oleg 開始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Oleg 當下立刻承認自己殺了名單中的兩個人，這時候法官允許 Michael 走近 Oleg 問問題，Oleg 建議 Michael 庭審結束再來，跟他在牢房裡談，他有大把時間可以聊。
Oleg 不但表達想要講的意願，而且是非常渴望地想要跟紐時記者全盤托出。
於是 Michael 在法庭外等到庭審結束，法庭人員將他帶到一個很小的房間，房間裡有張桌子，兩張椅子，門上有一扇鐵欄窗。
過了一會，他們把 Oleg 帶進來，留下 Michael 與 Oleg 兩人在小房間內。Michael 拿出錄音機，開始訪談。
要跟一個殺手面對面訪談的機率有多高呢？
一般來說，成功的殺手會消失無蹤，失敗的殺手就死掉了；所以遇到一個成功殺人卻被活逮的殺手，而且還急欲接受記者訪談，這機率實在太低了。
(Michael 的俄文實在太好了，錄音內容我一句都聽無XDDD，但還好podcast裡他都會再翻譯講解一遍)
Oleg 一開始先唸了段詩句，然後他忽然講了一句英文，他說：「 I Spy 」（我是間諜）
接著，Oleg 拿出一張紙，那是一張手繪在筆記本上撕下來的地圖。地圖是莫斯科鬧區，然後他指著一個小廣場上一個標示說，那是「Vienna Cafe 維也納咖啡」，地點就在俄羅斯聯邦安全局 FSB（前 KGB）總部附近。
Oleg 指著地圖上的標示說，他就是在那家咖啡店與他的聯繫人碰面的。也就是在那裡，對方給了他一張名單，名單上有六個名字，其中一人烏克蘭公寓六樓的 Ivan。
聽起來就是個情治單位授意執行的暗殺任務，而 Oleg 就是那個執行密令的間諜囉？
不，記者 Michael 說，Oleg 從來沒進過俄羅斯 FSB 辦公大樓，他大半輩子都做些不可見人的勾當，基本上就是個前科累累的罪犯。例如他曾在 20 年前犯下敲詐罪坐牢、他還曾因賄賂跟詐欺入獄，此外，他還涉及多起販賣少女及人口走私案件。Oleg 完全就是一個街頭惡棍。
Oleg 說，他有次去莫斯科的槍枝展逛逛，想給自己買把槍。在展覽場內閒逛時，偶然認識一個人，那人熱情地說要介紹工作給他。Oleg 記得那人說：「有些人可能需要找些“有特殊技能”的人為他們做事。」
在“新朋友”引薦下，Oleg 認識了兩個人，那兩人就是給他名單的人。
Oleg 年紀不輕了，開始想為自己老年生活做點打算，最重要的當然就是存退休金。他把「受僱於這些人」想像成自己是受僱於俄羅斯政府機構的員工，所以將來老了就會有退休金。（好天真的惡棍）
但在拿到名單那當下，他還沒意識到自己要做的，就是執行暗殺任務。他只是一心一意想要為俄羅斯公務機關工作，然後有錢領，以後有退休金可拿。
根據 Oleg 的說詞，他在收下名單時，只知道自己要先去監視他們，他真正意識到自己就是被指派來執行殺人任務，是他在監視 Ivan 的時候。
Oleg 對記者、對法官跟檢察官都堅持自己完全不知道對方要他執行暗殺任務。他以為他只是負責監視跟回報而已，他說當他收到要暗殺 Ivan 時，自己都嚇了一跳。但礙於壓力，他還是做了。他說他很怕若他跑了，會被俄羅斯人報復。
在與 Oleg 的面談要結束時，Oleg 雖然有點猶豫跟擔心，但他還是把那張名單給了 Michael，這讓 Michael 有機會去調查這六人為什麼會成為俄羅斯情治單位要暗殺的對象。
記者 Michael 要從何查這六人的背景呢？
GOOGLE 啊！除此之外，Michael 也找了幾個他在烏克蘭的線人，最後查出這六人有些確實有從軍背景。但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與 2008 俄羅斯與喬治亞共和國的戰爭*有關，這場戰爭最後讓俄羅斯近乎丟臉且尷尬收場。
戰爭一開始，俄羅斯毫無疑問是佔上風的。但俄羅斯沒有預料的是，喬治亞擁有精密的防空導彈系統，輕易就擊落好幾架俄羅斯戰機。有些飛行員當場死亡，有些則彈跳落地成為俘虜。
普丁臉色鐵青，他這時才發現，烏克蘭私下賣了很多好東西給喬治亞共和國，讓他們用在這場戰爭中。普丁覺得自己被烏克蘭陷害踏入陷阱，他非常生氣，決心要找出那些參與武器買賣的人。普丁說，我們不知道是誰決定要賣這些武器給喬治亞共和國，但不管那些人是誰，他們都麻煩大了！（放話了）
*俄羅斯與喬治亞共和國的戰爭：https://zh.m.wikipedia.org/zh-tw/%E4%BF%84%E7%BD%97%E6%96%AF%EF%BC%8D%E6%A0%BC%E9%B2%81%E5%90%89%E4%BA%9A%E6%88%98%E4%BA%89
那這名單裡的六人，到底跟武器買賣有什麼關聯性呢？記者 Michael 沒有查到太多，他只知道這些人都與這場戰爭有關，但真的找不到什麼武器買賣的直接關聯。只在一些文件出現其中幾人的名字，還有一本書中也提到其中幾個名字，但這這本書的作家是個俄羅斯人。（意思是隨他亂寫？）
Michael 找到名單中的其中一人，那人說，兩國戰爭時，他的確是在喬治亞共和國，但他沒參戰，也根本不可能跟武器買賣有關。
這六人，既沒有人在這場戰爭中佔有重要位階，也沒有明顯證據顯示他們任何一人與打下俄羅斯戰機的防空導彈買賣有關；包括在公寓六樓遭到暗殺的 Ivan。
戰爭都結束八年了，Ivan 也沒有做什麼對俄羅斯具威脅性的事，他只是個小城市的監獄守衛。不知道為什麼，俄羅斯就把他列入名單中，然後找人殺了他。
俄羅斯這場暗殺行動令人摸不著頭緒，事情都過這麼久了才派人到烏克蘭來執行暗殺行動，到底為什麼呢？他們為什麼還這麼在意這件事呢？
Michael 與烏克蘭情治單位一位人士談到這件事，這位情治人士說，這是建立威信的問題，某個俄羅斯高層讓自己人在空中被打下，克里姆林宮就會有人說你需要彌補你的過失，那他就要想辦法“彌補這個過失”，即便花了八年隨便找到幾個毫無實據的名字，也要做掉這些人。到底這六人有無關係都不重要，殺掉就對了。
這案件只是再次證實 “俄羅斯人絕不會遺忘” 這句名言。
是的，俄羅斯人記仇、克里姆林宮記仇、還有很多案例都看得出他們多會記仇，他們就是有仇必報。
例如在英國鄉間遭到毒殺未果的前俄羅斯情報員 Sergei Skripal 與女兒、48歲女記者 Anna Politkovskaya、還有叛逃到英國的前蘇聯KGB高層 Alexander Litvinenko 等等*，據信是克里姆林宮直接下令暗殺的案子。這些暗殺都沒有任何政治目的，都只是克里姆林宮想要滿足他們的報復慾望。
Sergei Skripal 是前蘇聯上校，蘇聯解體後，被英國吸收為間諜。之後被發現而入獄，被判犯有「為英國軍情六處刺探情報」的罪行，於2006年8月以間諜罪判處入獄13年。他於2010年美國與俄羅斯達成交換被捕間諜協議後獲釋，在英國獲得庇護。
Alexander Litvinenko 是前蘇聯KGB上校，蘇聯解體後擔任俄羅斯聯邦安全局中校。2000 年叛逃英國後，出了兩本書批評普丁，2006 年遭到毒殺。
Anna Politkovskaya 是烏克蘭裔俄羅斯記者，於紐約市出生，以反對第二次車臣戰爭和普丁而聞名。 2006年10月7日，她在莫斯科寓所電梯內被槍殺，一些西方媒體懷疑此案是普丁授意。在其死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曾授予她2007年度世界新聞自由獎。
這也是其他各國都想與俄羅斯保持距離的原因，俄羅斯無論外交或內政，都很有黑手黨組織跟犯罪風格，一朝背叛，他就終身追殺你到死為止。當然這一切都與普丁性格有關，他 KGB 出身的，而且他一上任就是一直在尋找蘇聯瓦解前跟瓦解後的叛徒，然後授意暗殺這個、暗殺那個。
Oleg 的案子，不只是暗殺名單令人毫無頭緒，連殺手本身都是個沒受過訓練，且毫不體面的混混。俄羅斯情治單位的殺手一定都是訓練有素，低調沈穩又技巧高超的，Oleg 完全不符合他們派出執行暗殺任務的人選標準。
Michael 說這才是最令人害怕的地方，因為這世上像 Oleg 這樣的混混有多少？想幫俄羅斯做事的又不知道有多少？他們之中一定有很多人都會為錢而想幫普丁殺幾個人。也就是說，俄羅斯可以隨便在街上找個不體面的傢伙，然後指使他去殺幾個人。
Oleg 後來怎麼樣了？他有如願拿到他想要的退休金嗎？
沒有，但他有收到幾千塊美金酬勞、被請吃了幾次高檔日本料理餐館、還收到一輛賓士汽車大禮。
不過，除了他吃到肚子裡的日本料理外，那些美金、賓士車，他都不可能享受了，因為他確定餘生都將在烏克蘭監獄裡度過了。
Oleg 一直夢想著俄羅斯會來救他，例如交換間諜之類的。但俄羅斯方面對 Oleg 死活一點興趣都沒有。對克里姆林宮而言，Oleg 就是個拋棄式的僱傭小卒。
一位烏克蘭政府官員告訴記者 Michael 說：「我們有句話形容這種人，就是顆擊發過的子彈。」
聽完這集 Podcast，我只想說：Michael，你好危險，請注意自身安全 😭
延伸推薦兩本書：
《終結冷戰：一個被遺忘的間諜及美蘇對抗秘史》作者/ David E. Hoffman（本人五顆星大推！）
《諜變-美國史上最大宗間諜案秘辛》作者/ Maas Peter （這本好像已經絕版，但二手書市場還有）這本描述美國 CIA 史上最大內奸 Aldrich Ames，上一本終結冷戰的主人翁-托卡切夫 就是他出賣而遭到蘇聯處死的，CIA為了紀念托卡切夫，在中情局總部大廳懸掛一幅他的畫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