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BI 上門那天,我們才知道爸媽都是俄羅斯間諜

AmberBeCool
32 min readSep 3,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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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報工作並不都是冒險的跟監或逃亡,如果你想讓自己活得像 007,你可能可以撐半天,最多一天 ….. 最好的間諜,是瞭解你的對手明天會怎麼想,而不是找出他昨天的想法。”

2010年,16歲的 Alex 與 20 歲的哥哥 Tim

之前寫過一篇 FBI 於 2010 年一舉破獲俄羅斯 10 人間諜網的事件,其中一對夫婦檔間諜,他們的兩個兒子在事件發生後一直很低調,不過,在沈默 6 年之後,2016 年,兩兄弟決定接受《衛報》專訪…..

(然後我拖到現在才翻完,真糟糕😅)

多年來, Donald Heathfield、Tracy Foley 與兩個孩子過著夢想中的美式生活。直到 FBI 突襲他們家那天,夫妻同時被上銬帶走,這四口之家的爸媽都是俄羅斯間諜的真相,才被揭露…

《衛報》by Shaun Walker

【2016 年 5 月 7 日】

2010 年的 6 月 27 日,是 Tim Foley 的 20 歲生日,他爸媽帶他跟弟弟 Alex 去離家不遠的一間印度餐廳吃午餐,為他慶生。

他們住在麻塞諸薩州的 Cambridge。Tim 與弟弟 Alex 都在加拿大出生,但 Tim 記得在他大概 10 歲的時候,全家就搬來美國定居了。

父親 Donald Heathfield 曾在巴黎求學,也在美國的哈佛大學念過書。2010 年,父親已經在位於波斯頓的一家顧問公司裡,擔任資深主管。

母親 Tracy Foley 在家專心做個家庭主婦,直到兩個兒子都大了點,她才開始從事房仲業。認識這家人的都說,儘管他們來自加拿大,而且又熱衷海外旅遊,但在大家眼裡,他們是再典型不過的美國家庭了。

兩兄弟都對亞洲國家很著迷,父母鼓勵他們要對這個世界保持好奇,還支持他們去探索世界。所以 2010 年這對夫妻落網前不久,滿 16 歲的小兒子 Alex,才剛從新加波當半年的交換學生回來。

回到 Tim 的慶生午餐。

在印度自助餐廳裡為大兒子 Tim 慶生完後,他們返家又開了一瓶香檳,舉杯為 Tim 慶祝他即將邁入人生的第三個 10 年。

兩兄弟都有點累了,因為在 Tim 生日前一晚,他們才在家辦過一場小型派對,慶祝 Alex 從新加波回來;而壽星 Tim 還打算晚上要出門去跟好友們繼續慶生。

跟父母喝過香檳後,Tim 回房間跟朋友傳訊息,討論晚上的慶生活動。這時樓下大門傳來敲門聲,媽媽 Tracey Foley 邊走去開門邊對著樓上大喊:「Tim 你朋友那麼早來是要給你驚喜嗎?」

門一打開,出現她眼前的是另一種「驚訝」,全副武裝的執法人員手持破門用的鐵樁正準備撞門而入。

瞬間一大群黑衣武裝人員湧入屋內,高聲大喊:「FBI!」接著另一組人從後門進來了,他們衝上二樓,對每個人大喊:「雙手舉高!」

Tim 在二樓聽見樓下騷動,也聽見了 FBI 的大吼,他第一個念頭是:「一定是因為我未成年喝酒被發現了!」

因為他晚上要去的慶生派對,沒有一個人滿 21 歲,而且波士頓對未成年飲酒管的很嚴。

但當他從房間走出來時,他才意識到這些 FBI 顯然是為了更嚴重的事才會出現在家裡。Tim 跟弟弟 Alex 都嚇呆了,當他們看著父母被銬上手銬,分別押上不同輛的黑色箱型車時,他們整個愣住不知所措。

現場只留下少數 FBI 探員,這些探員告訴 Tim 跟 Alex:「我們要在你們家進行搜查,至少需要 24 小時,我們有幫你們預訂了旅館房間,待會就有人帶你們去那裡過夜。你們的父母,因為涉嫌為其他國家進行違法間諜活動而被帶回偵訊。」

【他們的父母不但是俄羅斯間諜,他們本身就是俄羅斯人。而 Donald Heathfield 跟 Tracey Foley 根本不是他們的本名…】

Alex 很確定這一切一定是搞錯了,他還覺得 FBI 是不是跑錯了房子,或者他父親的顧問公司那邊出了什麼問題牽連到父親。因為 Tim 跟 Alex 都知道爸爸常因工作關係要出差,搞不好就是因為出差而被誤認為是什麼間諜人物;要不就是父親被什麼海外客戶給詐欺了。

即使過了好幾天,兩兄弟從電視新聞上看到,「FBI 代號『Ghost Stories 幽靈故事』的行動,近日破獲一支散佈全美各地的 10 人俄羅斯間諜網」,Tim 跟 Alex 還是堅信父母是被冤枉的,這整件事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但 FBI 一點都沒搞錯。

而更令兄弟兩人覺得離奇又不可思議的是:他們的父母不僅是俄羅斯間諜,他們本身就是俄羅斯人。他們確實是 Tim 與 Alex 的親生父母,但他們的本名既不是 Donald Heathfield 也不是 Tracey Foley,這兩個名字的擁有者,是很久以前就夭折的加拿大小孩。他們死後,身分就被俄羅斯間諜網盜用,變成 Tim 與 Alex 父母的身份。

Andrei Bezrukov 與 Elena Vavilova 才是他們父母的本名,他們都是生於前蘇聯時期,在 KGB 受訓,接著被派遣到國外作為蘇聯「深入敵營特務計畫」的一份子;但他們的行動在俄羅斯又被視為是「違法的」。

歷經漫長的工作生涯,這兩人終於為他們「生於北美」的背景打下牢固基礎。後來蘇聯瓦解,KGB 改制成為 SVR(俄羅斯對外情報局 Foreign Intelligence Service of the Russian Federation),這兩人也就接續成為 SVR 的海外特工。他們夫妻倆與其他 8 名俄羅斯間諜,是被一個遭美國策反的俄羅斯間諜出賣的。

FBI 起訴書詳盡說明這 10 名俄羅斯間諜違法事證,裡面包括各種間諜片裡才看得到的形容詞:秘密地點傳遞情報、錯身而過交換機密、密碼通訊,以及塞滿全新美鈔的塑膠袋等等。

10 人遭到逮捕後沒多久,美國與英國情報單位共同協商,決定用這 10 人與俄羅斯進行「換囚」;於是一架載著這10 人的專機,在奧地利的維也納機場降落,英美聯手換回被關押在俄羅斯監獄的 4 名囚犯*。

媒體對這 10 人間諜網中的其中一人特別感興趣,她是 28 歲的 Anna Chapman,媒體不但稱她為龐德女郎,還大篇幅報導了她的故事。被捕的 10 人中,只有 2 人沒有偽裝自己的出生地,其中一個就是 Anna。她以一個俄羅斯來的女企業家身分,在紐約曼哈頓開了一間國際房地產仲介公司。

俄羅斯不知道是該感到尷尬還是自豪;尷尬的是,他們的間諜被一舉破獲,自豪的是,這世上還有哪個國家會超前部署這麼複雜又歷時漫長的間諜潛伏工作?

對 Tim 和弟弟 Alex 來說,這場換囚背後牽涉的政治角力,是他們最不關心的事。因為他們兩人一出生就是加拿大籍,赫然發現自己是俄羅斯間諜的小孩… 此刻他們要面對的,是即將被送去莫斯科的長途飛行,以及漫長的心理建設之路。

就在 FBI 破獲 10 人間諜網之後過了 6 年,《衛報》記者與弟弟 Alex 在莫斯科基輔火車站附近一家咖啡廳碰面。

Alex 在 2010 年前往莫斯科與父母團聚後,就被正式改名為 Alexander Vavilov,即便他的朋友們在跟他聯絡時,還是習慣用 Alex 這個名字 …

2016 年,Alex 已經 21 歲了,赴會時,他穿著黑色V領上衣,外面還套了一件白襯衫。他那張略帶童稚的男孩臉孔,被他嚴肅的表情與服裝給掩飾了。而他溫和的美國口音,和小心翼翼的結尾子音,都讓人覺得這男生的講話方式,確實是揉合了曾在巴黎、新加坡和美國等地接受過教育的人才有的特殊氣味。

這些日子以來,Alex 學會的俄語,足以讓他應付點餐和一些生活需求,但跟流利還差之甚遠。Alex 在國外唸書,他這趟是來探望父母的。哥哥 Tim 則在亞洲金融產業工作。

(兄弟兩人都希望《衛報》不要公開任何與他們就讀的校名與服務的公司相關的資訊)

2010 年開始,兄弟兩人就清楚知道他們必須跟媒體保持距離。但 6 年後,Alex 說,他跟哥哥決定要接受《衛報》專訪,因為他們正在爭取恢復加拿大國籍。兄弟兩人一致覺得,父母犯下的罪,要他們一起背負,是不公平的。因此,他們決定為了自己的權益,把故事說出來。

當記者與 Alex 吃著一種內餡塞滿黏稠起司的喬治亞麵包 khachapuri 時,Alex 回想 2010 那次 FBI 衝進家門後發生的事情:他跟哥哥 Tim 待在 FBI 安置他們的旅館裡,整晚討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隔天他們回到家,發現所有電子家電、照片、文件 ….. 都被鑑識人員帶走了。FBI 列出所有從他們家中帶走的東西,總共有 191 件,包括電腦、家電、手機、相簿,甚至還有居家藥品。兄弟倆的 PlayStation 也被 FBI 拿走了。

媒體徹夜守在門外,Tim 與 Alex 獨自坐在家裡,兩人都驚慌到沒想到要去把百葉窗葉片往下壓。他們無法跟外界聯絡,因為兄弟兩人的手機跟電腦,都跟父母的一起被 FBI 鑑識人員帶走了。

隔天一大早,Tim 躲過前門的媒體記者,偷溜出門,他跑到圖書館去借用公共電腦,想說上網幫爸媽找辯護律師。全家的銀行帳戶都被凍結了,兩兄弟有的,只有原本就帶在身上的一點點現金,他們不得不跟要好的朋友同學借錢度日。

FBI 派人開車送兄弟兩去波士頓的初審法庭,爸媽將在這裡接受審。Tim 跟 Alex 被 FBI 帶去拘留所跟母親見面,會面的時間很短。Alex 說,他沒有問母親,她跟爸爸到底犯了什麼罪?Alex 說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問,但他很確定自己當時是很想知道的。

【他們是前途無限、既年輕又聰明的兩個年輕人,當被問到是否想為祖國貢獻時,他們說,是的…】

Alex 說:「如果我打算在法庭上作證,我覺得我知道的越少越好,我不想被任何資訊模糊了我的觀點。那天跟母親會面,我一點都不想問我母親任何問題,因為我知道有人在監聽。」

Alex 與《衛報》記者訪談的隔壁桌,有一群喧鬧的女孩在慶生,Alex 不得不提高音量對記者說:「當時的我,拒絕讓自己相信我爸媽是有罪的,因為我意識到這場官司會打很久,我爸媽可能會被判終生監禁,假如我被傳喚作證,我必須說服自己,他們是被冤枉的。」

Alex 說他們一家那年稍早,還在計畫要趁暑假去巴黎、土耳其跟莫斯科玩。事發之後,父母被遣送回俄羅斯,母親從俄羅斯跟他們聯絡,要他們想辦法避開媒體飛到俄羅斯。

兄弟兩人先飛到巴黎,接著再轉往莫斯科,雖然期待父母會在那裡迎接他們,但他們對於自己即將面對的世界充滿不安;因為他們從沒去過俄羅斯。

Alex 回想自己第一次到莫斯科的心情:「我很害怕,除了要飛很久之外,自己也不知道到了莫斯科會面對什麼情況,這些未知與恐懼就是不斷在我腦子裡轉阿轉。」

當班機一降落,一群人在機艙門口等待 Tim 與 Alex,他們用英文表示自己是兄弟兩人父母的「同事」,請 Tim 與 Alex 信任他們。接著兄弟兩被帶領通關入境,提領行李後,他們坐上一輛中型客車。

Alex 說:「他們拿了一些爸媽的照片給我和 Tim 看。照片裡,爸媽都還很年輕,看起來才 20 歲左右,他們都穿著制服,那場景是在接受頒發獎章時被拍下的。那一剎那,我才終於明白,好吧,這一切都是真的;因為在這之前,我都拒絕相信我爸媽是俄羅斯間諜。」

車子載著 Tim 與 Alex 到一棟公寓,帶他們的人說,放輕鬆,把這裡當自己家。

接下來幾天,每天都有人來載他們到處參觀。除此之外,他們還去了莫斯科博物館,也看了芭蕾舞表演。

一位不知道是爸爸還是媽媽那邊的親戚,為他們支付了所有生活開銷。還有一名說是他們祖母的老婦人也來探望他們,但老婦人不會說英文,而兄弟兩也聽不懂俄文。

7 月 8 日,在這對間諜夫妻回莫斯科前幾天,他們在紐約聯邦法庭一場聽證會上坦承自己是俄羅斯人。與此同時,換囚協議已經如火如荼進行中;7 月 9 日,他們與其他同時落網的 8 名俄羅斯間諜,一起被押解上飛機,經維也納抵達莫斯科。抵達時,他們身上還穿著在美國拘留期間穿的橘色連身囚衣。

記者問 Alex,你當時才 16 歲,你是怎麼消化這些突如其來的人生轉折?

Alex 笑了笑說:「可以說是典型的高中身份認同危機,對嗎?」

兄弟兩的爸爸出生在西伯利亞一個叫做 Krasnoyarsk 的地方,他的本名是 Andrei Olegovich Bezrukov。2010 換囚回到莫斯科後,Bezrukov 就只接受過幾個俄羅斯媒體採訪,由於他返國後從事地緣政治分析,所以相關採訪內容也只侷限在這部分。其他任何關於他的過去、或他妻子 Elena Vavilova 的過去,網路上都沒有任何資訊。

Alex 根據他來到莫斯科後,他父母告訴他的一些事,拼湊出他們是怎麼被 KGB 招募的。

他們是一起被選入情報機構的,年輕的他們非常聰明,而且前途無量,有人問他們是否願意報效國家?他們說,好!接著,他們就被送去受訓好幾年,直到一切就緒,就飛到了加拿大。

這 10 名在美國落網的間諜,沒有任何一個人公開談論過他們在美國時從事的間諜活動,也從不曾提過他們在 SVR 或 KGB 時期受過的訓練。

負責他們非法移民計劃的 S 部門,是 KGB 最神秘的單位。一位前「非法移民」告訴《衛報》記者,他在 1970 年代末期在 KGB 受訓時,每天都要上英文課,授課老師是一個從美國叛逃到蘇聯的女子。他還接受了其他基礎知識訓練,例如用密碼通訊,以及跟蹤監視技巧。所有的訓練都是一對一進行的,他說他在受訓過程中,從沒跟其他特工見過面。

蘇聯時期的這種間諜培訓計劃,是全世界絕無僅有的,很多國家都以為蘇聯解體後,這個計劃就跟著停擺了,直到 2010 年 FBI 一舉破獲俄羅斯 10 人間諜網,大家才發現,曾任職於 KGB 的普丁,將這套培訓計劃延續到俄羅斯的 SVR。

許多情報機構都是在沒有外交掩護的情況下,派出間諜去進行諜報工作;有些國家會招募那些在國外出生的第二代移民當間諜,但只有俄羅斯是唯一一個把間諜訓練成外國人,然後潛入該國充當本國人從事諜報工作的國家。

最常被俄羅斯間諜潛入,然後偷天換日成為公民的國家,就是加拿大。這些前蘇聯或俄羅斯間諜們,在被派遣到其他國家前,都會先在加拿大建立一套看似平凡的「西方公民成長史」;而身份背景建立後,他們最常被派遣的地方,就是美國和英國。

在前蘇聯時期,這類間諜有兩個主要功能:

一:協助蘇聯大使館內的 KGB 官員與他們的美國消息來源之間建立溝通管道(這些已經完全西化的「公民」比較不像外交官那麼容易成為被監視的目標);

二:潛伏在美國和英國生活,隨時準備上場支援各種行動。

建立好牢固的加拿大身份背景後,被派遣到祖國要他們去的地方,接著,這些看似平凡的「西方人」,就開始他們潛伏的間諜生活了。

回到 Alex 的父母。

KGB 於 1980 年代將他們送到加拿大,1990 年 6 月,已經擁有 Tracey Foley 這個偽裝身份的 Vavilova,在多倫多女子學院醫院生下長子 Tim。Tim 對幼年的最初記憶,是在多倫多就讀法語學校,還有參觀他父親上班的倉庫。印象中,他父親是在一家叫做「尿布直送」的尿布運輸公司上班。

這看起來一點都不「007」,真正的間諜身份建立,需要極漫長的時間;他們要耐住性子慢慢累積,才能建立自己偽裝身份的背景。

Andrei Bezrukov 在蘇聯讀大學時,就已經取得學位了,但他在加拿大的偽裝身份「Donald Heathfield」完全沒有任何教育背景。

1991 年,當 Bezrukov 與 Vavilova 正在建立他們的人生背景時,招募他們、培訓他們的蘇聯瓦解了,共產主義的意識形態已經失敗;曾經訓練間諜,並將他們派到全世界的 KGB 名譽掃地。由於 KGB 實在太惡名昭彰,蘇聯瓦解後,KGB 就被改名為「對外情報局 SVR」。瓦解後的蘇聯成為俄羅斯,在葉爾欽領導下,彷彿是一個隨時都在亡國邊緣的國家。

已經擁有加拿大身份的 Bezrukov,即使國家解體,情報部門一片混亂,他仍然決定要取得加拿大的學位。於是從 1992 到 1995 年,Bezrukov 進了多倫多的約克大學就讀國際經濟。

1994 年,他還在約克大學就讀期間,他們的小兒子 Alex 出生了。一年後,他們舉家搬到巴黎。沒人知道這是不是來自俄羅斯情報部門的指示,但看起來顯然就是一個很安全的混淆偽裝。

他偽裝的 Donald Heathfield 在巴黎的 Ponts 學校攻讀 MBA,一家人克勤克儉地住在離艾菲爾鐵塔不遠的一房一廳小公寓,Tim 與弟弟 Alex 睡臥房,間諜夫妻倆則睡客廳的沙發床。

1999 年,Tim 與 Alex 父母從法國搬到美國,同時間,克里姆林宮出現一個新的人物,此人擁有 KGB 的背景。接下來幾年,他努力使 KGB 的精神延續到 SVR,並讓那些已被派遣海外潛伏,和正在接受培訓的準特工們,再次覺得自己被尊重,覺得自己是國家情報部門舉足輕重的人物。

憑藉多年努力建立的身份,再加上受過良好教育的「來自加拿大」人物設定,Donald Heathfield 於 1999 年底申請進入哈佛大學的甘迺迪政治學院。Bezrukov 已經準備好成為祖國情報單位 SVR 派遣的間諜,此刻,他不再是前蘇聯時期 KGB 的特工,而是普丁掌權的新俄羅斯政府手下,潛伏最深的諜報菁英。

【我父母平凡到我從沒懷疑過他們的真實身份,因為我朋友的父母看起來都比我爸媽過著更刺激的生活…】

Heathfield 與 Foley 這對夫妻將兒子送到波士頓一所英法雙語學校就讀,以便這對夫妻能夠維持「來自多倫多法語區」的人物設定,一方面夫妻能夠為偶爾不慎出現的口音有所解釋,另一方面也讓兒子們多認識歐洲文化;畢竟他們不能教他們的孩子認識俄羅斯。

加強法語,可以讓孩子被同儕視為「你們不是一般的美國人,而是來自多倫多法語區的加拿大人」,這個人物設定在雙親口音出錯時,比較不那麼引人注目。

而在家裡,他們英語和法語混雜著使用。

網路有一段影片,是 Bezrukov(Donald Heathfield)在回到俄羅斯後,以政治分析家身份受訪的畫面,影片中的他說著流暢的美式英語,但仍帶有細微的異國腔調。

Donald Heathfield 在哈佛大學取得碩士學位後,到一家商業諮詢公司 – Global Partners工作。

回到兄弟兩人 2016 年接受《衛報》的採訪。

《衛報》記者在與 Alex 碰面後的另一個週日下午,也與哥哥 Tim 透過 Skype 聯繫上了。Tim 和弟弟 Alex 長得很像。

Tim 回顧過去,他說印象中的父親,工作很努力,而且經常出差。父親鼓勵他們要多多閱讀,還要對世界保持好奇心,Tim 說,父親就像他跟弟弟的好朋友一般。

在 Tim 眼中,母親是個「足球媽媽」,放學的時候,母親會到學校接他跟弟弟去參加足球隊訓練。他記得自己 7–8 年級的時候,原本全職在家當家庭主婦的母親,開始投入房仲業的工作。

2008 年,Tim 申請位在華盛頓特區的喬治華盛頓大學,他錄取了,主修國際關係;他專注的焦點在亞洲地區。為此,他還去上中文課,並且到北京當了一學期的交換學生。同年,他的家人都歸化美國籍,從此擁有加拿大與美國雙國籍。

父母帶著兩個兒子離開多倫多到波士頓定居時,Alex 才 1 歲,Tim 5 歲,兄弟兩人從那之後再也沒回加拿大居住,但他們都覺得自己就是加拿大人,一家人雖然不住在加拿大,但還是經常去加拿大滑雪。Tim 記得他高中時,他們有次從波士頓回加拿大去參觀 Montreal 大學,他在向其他人提到現在的「家鄉(美國)」時,都有一種自豪的感覺。

Tim 形容他跟弟弟的童年時光,真的是再平凡不過了。家人的關係緊密,而且都會一起過週末。

印象中,爸媽有很多朋友,但 Tim 完全不記得爸媽之間或他們與任何朋友間,曾談到過俄羅斯或前蘇聯的事,他們家餐桌上也沒有出現過俄羅斯食物。

Tim 童年與俄羅斯這個國家唯一沾上一點邊的,就是班上來了一個哈薩克的轉學生。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跡象顯示父母與俄羅斯或前蘇聯有什麼關係。

但 Tim 說,他們也確實沒聽爸媽聊過自己的童年,但 Tim 覺得,男孩子大概都差不多吧,不太會對這種事好奇或問東問西。

Alex 也說:「家裡從沒發生過任何事情會讓我覺得需要對自己的父母身份起疑…」

事實上,Alex 經常對父母的無聊和平凡感到失望。他說:「跟我爸媽比起來,似乎我所有朋友的爸媽都過著更刺激和成功的生活。」

Alex 不知道的是,當全家從加拿大搬到波士頓不久,他們就被 FBI 列入監視名單了,據說是因為俄羅斯情報單位裡,有一個早已被美國吸收了的雙面諜;而且層級很高。

他們父母於 2010 年遭 FBI 逮捕的起訴書裡,有段內容寫道:「這對間諜夫婦的美式生活,在大多數人心目中,會覺得這只可能出現在間諜小說裡。」

起訴書中有一段 FBI 從 SVR 截獲的通訊內容,指示 Vavilova(Tracey Foley)該如何為他們全家返回祖國進行規劃;SVR 要他們先飛到巴黎,然後乘火車前往維也納,接著會有人給他們偽造的英國護照;訊息內容最後更仔細提醒:「最重要的是,記得在護照的第 32 頁簽名。訓練自己在必要時能夠複製自己的簽名…… 那本偽造護照裡,會夾一張提醒備忘錄,閱讀後記得銷毀。祝你們一切順利。」

而父親 Andrei Bezrukov(Donald Heathfield)則藉由他的顧問工作滲透到美國政商圈。目前還不清楚他是否曾獲得任何機密文件,但從 FBI 截獲的資料顯示,他與小布希時期和歐巴馬時期的一些美國官員,都有接觸。

從網路上發現少數與 Andrei Bezrukov 有關的公開言論中,他讓人聽起來像是一個智庫分析師,而不是什麼神秘的間諜。

2012 年,他在《 Experts 專家》雜誌的採訪時說:「情報工作並不都是冒險的跟監或逃亡,如果你想讓自己活得像 007,你可能可以撐半天,最多一天。若真的有個機密的保險箱,裡面存放著所有的秘密,那些機密到了第二天,至少有一半都過時無用了。最好的情報,是瞭解你的對手明天會怎麼想,而不是找出他昨天的想法。」

【這家人已經被監聽好幾年了,FBI 知道這對夫妻是俄羅斯間諜,但他們的兩個兒子卻什麼都不知道…】

Bezrukov 和 Vavilova 利用「數位隱寫技術」與俄羅斯的 SVR 聯繫,這種隱寫技術包括上傳一張圖片,將訊息隱藏在圖片的像素(pixels)中,再使用 SVR 為他們編寫的演算法,為訊息編碼。

2007 年 FBI 攔截到傳給 Bezrukov 的一則訊息,FBI 相信這是從俄羅斯 SVR 總部發出來的,訊息被解碼後的內容:

「收到你的說明和提示,我們檔案中沒有關於 E.F.、BT、DK、RR 的資訊。同意你的建議,利用『農民』在華盛頓特區開始建立學生網路。你與『鸚鵡』的關係看起來很有發展,他會是美國權力圈有用的資訊來源。為了進一步對他展開『專業』工作,我們需要他的背景、目前職位、生活習慣、交際圈… 等等所有可用細節資料。」

早在 2001 年,在 10 人間諜網遭破獲前不到 10 年,FBI 就曾搜查過一個在 Tracey Foley 名下租用的保險箱。FBI 在保險箱內發現她 20 幾歲時的照片,其中一張照片上,印有沖印公司的店名,那是一家前蘇聯相館「Cyrillic」。

Bezrukov 與 Vavilova 位在波士頓的家被 FBI 潛入安裝竊聽器,而且 FBI 這項監聽計畫持續了很多年。FBI 知道這對夫婦的真實身份,即使他們自己的孩子不知道,但 FBI 的策略是,盯著這個 10 人間諜網,不要倉促採取行動。

但 FBI 按耐了這麼多年,為何決定在 2010 年收網?FBI 沒有說明。但有一說法是,那位被美國吸收當雙面諜的神秘 SVR 高級官員,對 FBI 表示自己身份恐怕被暴露了,他的名字叫做 Alexander Poteyev。美國於是為他安排緊急撤退計劃,Alexander Poteyev 驚險逃離俄羅斯。據報導,若晚個幾天,他就會被 SVR 逮捕了。

2011 年,俄羅斯法院以「叛國罪」判處Alexander Poteyev 25 年,即便他已經逃離俄羅斯。

FBI 緊急收網的另一種說法,是這項監控行動的幹員發現有人試圖要接近「Ghost Stories 行動」的機密檔案。這敲響 FBI 的警鐘,不管這個人企圖接近檔案的原因為何,他們都決定不再拖延,立刻將「Ghost Stories 行動」收網。2010 年 6 月,美國各地 FBI 幹員同步行動,一舉逮捕潛伏在美的 10 名俄羅斯間諜。

《衛報》記者與 Tim 和 Alex 兩兄弟進行了多次採訪,採訪形式包括親自見面、線上 Skype,及 email 等等。兄弟兩人在談論自己的經歷時,沒有表現出尷尬或不舒服的樣子,但看起來也沒有覺得跟人講這些事好像很興奮。

一開始,他們只想對記者聊關於他們在為自己爭取恢復加拿大國籍的法律問題;但漸漸地,他們對記者打開話匣子,回答《衛報》所有關於他們成長過程中,那些在家裡看似平凡但實際上非常不平凡的問題。

《衛報》記者自己在訪談結束後,也坦承整個訪談過程中,有許多細節都隱含了另一個問題不斷困擾他,這個問題就是:Tim 與 Alex 真的從未懷疑過自己的父母嗎?

2012年,《華爾街日報》報導指出,一位不具名的美國官員聲稱,早在逮捕之前,FBI 就已經竊聽到 Bezrukov 與 Vavilova 對大兒子 Tim 透露他們都是俄羅斯間諜的真實身份。此外,這對夫妻還曾告訴 Tim,他們想把他培養成一名跟他們一樣的俄羅斯間諜。

這種在西方出生成長的第二代間諜,對俄羅斯來說,一定比第一代透過潛伏方式建立西方身份的間諜更優秀,而且會是俄羅斯重要的資產,因為他們不需偽裝就已經擁有牢不可破的背景,他們的角色絲毫沒有任何會被懷疑的縫隙。這名官員還補充,Tim 同意他將前往莫斯科參加高級社會主義的培訓,甚至表達出願意「向祖國俄羅斯致敬」的態度。

Tim 反駁這個說法,他說他不知道為什麼《華爾街日報》會刊出這種捏造的謊言。他說:「一個從小到大都認定自己是加拿大人的孩子,為什麼會決定要為一個他從沒去過、也沒有任何關係的國家出生入死當間諜?還有就是,為什麼我的父母會冒著風險告訴不到 20 歲的兒子,他們真實的身份是俄羅斯間諜?」

至於說他願意「向祖國俄羅斯致敬」,Tim 說這聽起來荒謬極了,他很樂意在法庭上回答這些指控,但他沒辦法跟一個「不具名」者的一面之詞爭論。

當《衛報》試圖詢問 FBI 這件事時,FBI 明白表示,他們拒絕對《華爾街日報》報導的文章發表任何評論。

還有另一件事困擾著《衛報》記者,就是這家人原本計劃暑假帶孩子去歐洲旅遊,計劃的最後一站就是俄羅斯,因此兩兄弟都辦了俄羅斯簽證,這真的只是巧合嗎?

Tim 回答說:「是啊!而且去俄羅斯是我的主意。我們家有一張世界地圖,當你看上面的圖釘時,可以看到我們去過很多地方,但地圖上的大國中,我們就是沒去過俄羅斯,所以我對這個國家非常好奇,我一直蠻想去的。而俄羅斯也只是我們暑假行程的其中一個地方。」

2010 年 7 月,當一家人在莫斯科團聚時,《衛報》記者疑惑 Tim 與 Alex 是否有問他們父母,若他們身份沒有曝光,一家人也如期到巴黎、土耳其、俄羅斯旅行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他們有要在旅程中對兩個兒子說出真相嗎?還是他們真的打算在莫斯科待一個禮拜,然後假裝自己完全聽不懂當地人的語言?

Alex 說,他確實有回想這件事,他覺得事後看起來,這趟旅程好像真的是「預謀安排」好的,讓他跟哥哥以為全家要去俄羅斯旅行,但他覺得父母可能會找機會私下去見什麼人,但 Alex 不認為他爸媽有打算要在抵達俄羅斯後告訴他跟哥哥什麼秘密或真相。

Tim 同意弟弟 Alex 的說法。假設父母在旅程中揭露他們身份真相,這將陷 Tim 與 Alex 兩人於非常不利的狀況。

Tim 說:「作為專業人士,他們不太可能冒這個險,我真的不認為他們會告訴我們真相。也許我這麼說聽起來很奇怪,但是仔細想,我當時才 20 歲,Alex 16 歲,他們怎麼可能冒險告訴我們這麼機密的事?」

Tim 與 Alex 都對《衛報》記者提到,他們記得小時候有見過祖父母,在哪裡呢?印象中是出國度假的時候。Alex 說,好像是在歐洲某個地方,但他不記得哪裡,他那時太小了,但他現在回想,他很確定那兩個老人應該就是他們祖父母沒錯。至於他們說什麼語言?Alex 說他完全不記得他們是說俄文還是其他歐洲語言了…

至於 Tim,他記得小時候每隔幾年就會見到祖父母,直到他 11 歲左右,祖父母忽然從他們生活中消失了。現在回想起來,Tim 有點明白這一切是怎麼運作的:「隨著我逐漸長大,若還讓我持續見到他們,我一定會發現他們不會說英文,然後感覺到他們看起來很不像加拿大人。」

每到聖誕節,兄弟兩人都會收到署名來自「你們的祖父母」的聖誕禮物,爸媽告訴他們:「祖父母住在 Alberta,離多倫多很遠很遠,所以我們比較難有機會見到他們。」

家裡偶爾會出現祖父母的照片,照片中的他們站在白茫茫的雪地上;Alerta 和西伯利亞的氣候很類似,所以聽到祖父母住在 Alberta 的謊言,回想起來也真的是一點破綻都沒有。

如果 Tim 和 Alex 的故事聽起來與美劇《The Americans》非常相似的話,沒錯,這部劇很大一部分靈感都是來自這個間諜夫妻家庭。《The Americans》設定場景在 1980 年代冷戰時期,該劇描述一對在前蘇聯 KGB 受訓的夫婦與兩個孩子在美國生活的故事。

該劇的編劇-同時也是製作人 Joe Weisberg. 本身在20世紀90年代初曾任職於中央情報局(CIA),他因此接受過間諜培訓。

當《衛報》記者與他通電話時,他表示:「我一直想把家庭這個元素作為劇情的核心。回想當年我在 CIA 時,我注意到一個有趣的現象,那就是大部分同事會隱瞞自己的工作不讓孩子知道。如果你家裡有小孩,你也不會告訴他們你在 CIA 工作的。然後,你必須在他們成長到某個年齡時,下定決心告訴他們真相,他們一旦發現自己一直以來被矇在鼓裡,可能會非常不爽,這也是一種家庭危機考驗。」

當《衛報》記者在莫斯科見到 Alex 時,Alex 說他剛剛看完《The Americans》第一季。其實他很久之前就開始看了,但斷斷續續一直沒看完,因為看的時候,他覺得有點難控制自己的思緒。他和 Tim 曾開玩笑說,他們應該去告這部美劇的製作人盜用版權。

Alex 說,他爸媽倒是非常愛看這齣美劇:「對他們來說,這劇很明顯地讓一切都更戲劇化,劇情中謀殺和間諜活動無處不在。這讓我父母想起他們年輕受訓的時光,以及他們每到一個陌生地方的內心感受。」

Alex 說他看這部美劇讓他更加好奇,是什麼原因讓他父母走上這條道路?還有就是,他們一開始為什麼會想要當間諜?

2010 年,10 名在美遭逮捕的間諜,英雄式地回到俄羅斯。在 SVR 總部聽取簡報後,Bezrukov 與 Vavilova 與其他一起回到俄羅斯的 8 名間諜,接受當時的總統 Dmitry Medvedev 頒發特殊貢獻獎章。接著,他們被安排與普丁見面。據傳聞,這 10 名間諜在普丁面前唱了前蘇聯的愛國歌曲《一切都從祖國開始》。

俄羅斯當局還特別為這 10 名間諜和他們的家人安排了一次旅遊,行程包括參觀聖彼得堡、西伯利亞的貝加爾湖,和黑海的 Sochi。這趟旅程是為了讓離開故鄉多年的間諜與他們的孩子們,看看祖國現代化的成就,也藉此讓他們關係更加緊密。

Alex 說他跟哥哥現在偶爾還是會跟爸媽見面。記得 2010 他們剛到俄羅斯時,發現他跟哥哥是其他間諜的孩子中,唯一的青少年,其他兩對夫妻的小孩都還非常小,另一對夫妻則有個已成年的兒子。因此,對 Tim 與 Alex 而言,這些間諜家庭,可能是這世上唯一能夠理解他們內心衝擊的人。

Bezrukov 與 Vavilova 發現自己離鄉多年後,再回來所見到的,已經是截然不同的祖國。Alex 說,10 人中最年長的間諜,被捕時雖然還住在美國,但實際上 SVR 在 10 年前就讓他退休了;而他回到俄羅斯時,幾乎已經不太記得怎麼講俄語。

SVR 告訴這 10 名間諜,他們將不再隸屬於 SVR 了,但 SVR 已為他們在國有企業、銀行和石油公司都安排了職位。

最出名的 Anna Chapman 受邀參與一部連續劇演出,也主持過新聞節目,而她現在經營一個自創的時裝品牌。

Bezrukov 在莫斯科著名大學 MGIMO 裡擔任研究學者,他還寫了一本書,內容是關於俄羅斯所面臨的地緣政治挑戰。

2010 年底,Tim 和 Alex 拿到俄羅斯公民護照,霎那間,他們發現自己變成了 Timofei Vavilov 和 Alexander Vavilov,Tim 說他看到護照時,感覺很茫然,他一臉苦澀地說:「護照上的姓名是陌生的,我跟弟弟連怎麼唸自己的名字都不會,那才是真正的『身份認同危機』…」

由於無法返回原本的大學讀完最後一學年,Tim 設法轉到一所俄羅斯大學,並在那裡完成學位,接著,他就前往倫敦攻讀 MBA。

Alex 沒有哥哥那麼幸運,他在莫斯科的英國國際學校讀完高中後,就一點都不想留在俄羅斯了。他想回加拿大去唸大學,但被告知他必須重新申請出生證明、重新申請加拿大公民身份,他才能拿到新的加拿大護照(原本的護照已過期或被 FBI 搜索時帶走了)

2012 年,他申請到多倫多大學,但他沒辦法用加拿大公民身份就讀,而必須以俄羅斯公民身份申請 4 年學生簽證。好不容易申請到學生簽證下來了,Alex 預計 2012 年 9 月 2 日啟程前往多倫多,但就在出發前 4 天,當他正在打包行李,同時與未來新室友通 email 時,他接到加拿大駐莫斯科大使館的來電,對方要他儘快到使館一趟,加拿大使館人員要跟他進行緊急的「簽證面談」。

面談的氣氛充滿敵意,加拿大官員問了很多與他父母有關的問題。接著,他看著自己原本申請到的學生簽證,在他面前被蓋上「駁回」兩個字,Alex 就這樣失去了前往多倫多大學就讀的機會。

從那次起,Alex 無論要申請法國或英國學生簽證,都被拒絕。有兩次,他得到倫敦政經學院錄取通知,但兩次都被拒發簽證。最後,他不得不到歐美以外的國家去就讀。

由於哥哥 Tim 對亞洲一直很感興趣,所以他主要都在亞洲地區旅行,而俄羅斯護照在亞洲許多國家都是免簽的。

【我很高興他們有自己相信的事業,但我多麼希望這個世界不要因為他們的選擇而懲罰我…】

兄弟兩人決定為自己爭取恢復加拿大國籍,除了那本來就是他們的出生地之外,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們發現自己無法成為一個莫斯科人。莫斯科不是一個很樂於接納新來者的城市,他們住在那裡卻怎樣都無法融入,也無法認同自己是俄羅斯人。

Alex 告訴哥哥 Tim:「我覺得自己的身份被剝奪了,但我跟爸媽的事情一點關係都沒有!」

兄弟兩人雖然都對暫時在亞洲工作或求學覺得沒什麼大問題,但他們更渴望的是,在他們準備建立家庭時,他們能回到加拿大。最重要的是,加拿大公民身份,是他們最後一根稻草,因為他們以前所經歷與擁有的一切,全部都在 2010 父母被逮捕後跟著消失了。

Tim 在提交給多倫多法院的宣誓書中寫道:

「我在加拿大與美國兩地生活 20 年,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加拿大人的身份,我是在加拿大出生的,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改變這個事實。我對俄羅斯沒有任何感情,我既不會說俄語,在俄羅斯也沒什麼朋友,我更沒有定居在俄羅斯,重點是我一點都不想在俄羅斯生活。」

每個在加拿大出生的人,都有資格獲得加拿大公民身份,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受僱於他國的人在加拿大所生的孩子,就不在此保障內。這條法令的精神,是在防止那些沒有承擔公民責任與義務的人,來享受身為加拿大人的福利。

兄弟兩人在多倫多聘雇的律師 Hadayt Nazami 認為,將這條法令套用到 Tim 與 Alex 身上是非常荒謬的。但最終,加拿大法院似乎還是從法條考量多過於情感面考量;當然也可能是被《華爾街日報》關於Tim 曾被父母招募要培養成為俄羅斯間諜的報導所影響,駁回了他們恢復加拿大國籍的申請。

但就算 Tim 與 Alex 知道他們父母的間諜行動(這點其實沒有明確證據),不知道加拿大法院對 Tim 跟 Alex 該有什麼期待?法官覺得一個當年才 16 歲的少年,在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俄羅斯間諜後,他該怎麼做?通報 FBI 嗎?

Tim 和 Alex 有好幾個月都在質疑自己的身份,同時也在思考該不該生父母的氣。但畢竟他們都不希望自己因為「間諜的孩子」這個標籤,而被定義了未來。與他們要好的朋友都知道他們的事,但當有新認識的朋友問他們來自哪裡時,兩人都不約而同說自己是加拿大人。

那些在波士頓認識的朋友們,大多都還跟他們保持聯絡,不過 Tim 說,有些還是斷了聯絡。斷了聯絡的主要原因,是那些朋友的父母,跟自己的父母也曾經是朋友,他們覺得自己被「Donald」與「Tracey」背叛了。

雖然兄弟兩人都不想待在俄羅斯,但他們每隔幾個月就會去莫斯科看看父母。《衛報》記者問他們,要與父母保持這種親情關係,是否覺得困難?兄弟兩人會不會對父母有一種敵對的感覺?

Tim 和 Alex 謹慎地選擇他們回答的措辭;他們似乎希望自己是理性務實,而不是情緒化的。Tim 說:「心情上的確是有比較難跨過去的時候,但假如我一直對他們表現的很憤怒,對我們彼此都沒什麼好處…」他也承認,雖然現在可以光明正大去探望祖父母,但令他難過的是,語言的隔閡意味著他永遠無法真正認識與了解他們,他接著說:「當你做了這個選擇(爭取恢復加拿大國籍),維繫家庭關係這整件事情,終究是不會有太好的結果…」

Alex 有時候會感到疑惑,為什麼他父母會生下他們?「他們跟普通人過著一樣的生活,也跟普通人一樣,要在生活中做各種選擇;我很高興他們有自己堅信的偉業,但他們為什麼會選擇生下我們?我跟 Tim 對他們冒著生命危險所效忠的國家,是一點感覺都沒有。我希望這世界不會因為他們的選擇和作為而懲罰我,因為這對我來說太不公平了。」

有好幾次,Alex 都告訴《衛報》記者,他其實沒什麼資格評判他的父母,但 6 年前(2010)他有很長一段時間在內心深處與一個「大哉問」搏鬥,那就是:他該恨他爸媽?還是該覺得自己是被背叛?

最終,他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無論爸媽隱藏了多大的秘密,對於他跟 Tim,他們都是用愛將他們撫養長大的。

《衛報》這篇報導發表於 2016,後來 2018、2019 都有倆兄弟爭取恢復加拿大國籍的新聞更新,請待下回揭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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