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端情人》愛情，衝突，永恆
探問愛的本質和關係中的衝突，以及永恆的追尋
《雲端情人》是2013年的片，慢了好幾年才看，但我想或許這是最適合的時間吧。這部電影描寫主角西奧多愛上他的AI 作業系統薩曼莎的故事。從電影上映到10年後的今天，隨著ChatGPT 快速崛起，這樣的情節好像不難想像在不遠的未來發生。
這部電影節奏介於藝術片和商業大片之間，有令人出乎意料的轉折，同時又在不同段落拋出問題給觀眾，讓觀眾失去對劇情走向的預測而扣人心弦。對白寫實細膩又發人深省，同時是編劇和導演的史派克·瓊斯透過這個主題嘗試叩問愛情的內涵。
《雲端情人》也在當年獲得第86屆奧斯卡金像獎的最佳原創劇本，美國電影協會也將這部片列為2013年十強電影。
這部片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它生動細膩地描寫出在關係裡衝突的必然，甚至可以說是各種形式的親密關係的本質。
衝突
‘You always wanted to have a wife without the challenges of dealing with anything real.’ 你總是想找一個不會跟你產生任何現實矛盾的妻子 。
沒有一個人和自己是完全一樣的，即便是再怎麼相近的人都會有思想、生活方式的不同，親密關係中逃避衝突只會越來越貌合神離。在關係裡能夠面對衝突，並且讓衝突有意義，實際上是一種「能力」，絕非找到一個「對的人」就能讓衝突自動消失。
衝突不一定與憤怒或其他負面情緒有關聯，情緒可以作為一種訊號，但不代表沒有強烈的情緒時衝突不存在。對於價值觀、生活方式等的不同，都屬於衝突。衝突是否需要解決見仁見智，但能夠經常溝通、彼此了解確實能夠促進關係的親密感。
溝通的核心包含「真誠地」表達和「專注地」聆聽：不帶責怪地把感覺說出來，不帶防衛地傾聽伴侶說話。前提是雙方能創造有安全感的空間，讓對方可以說出心裡話。
如果我們無法在情緒激動時溝通也不要緊，重點在於某個時刻，無論是當下或是幾天後，能夠坦然地表達自己的需求和脆弱，並且準備好承接對方的。
揭露脆弱是件不容易的事情，畢竟在長大過程我們也學會要保護自己，所以能夠真誠地溝通也需要某些條件的支持。其中包含：
- 情感帳戶存款：帳戶裡面存的是「信任」，它是建立在日常累積的體貼與平時解決摩擦的成功經驗。當遇到較大的衝突，危機讓雙方本能地產生戰或逃的反應，過程中可能會不小心造成傷害。如果有深厚的信任感基礎能讓人有信心再重新敞開。平時累積的信任存底雄厚，突發地提款也比較不會讓帳戶立刻見底。
- 接納自己的脆弱：能夠承認內心的恐懼，並且不帶自我厭惡的時候，我們才能真正表達真實的渴望和需求，而不會感到羞恥，也能夠不帶防備地聆聽對方。接納自身的脆弱是需要不斷累積的能力，在日常覺察自身感受的過程中，一邊摸索一邊去學習陪伴和無條件地支持自己。
- 處理自身情緒的能力：對於親密關係來說，如何看到並且表達自己核心層的真實情緒與需求是一門「藝術」，仍然需要用覺察去把握一個節奏。依賴和請求可以讓對方在關係中有成就感，進而增進關係的親密度，但過度將情緒抒發在對方身上也可能造成對方的無力感。藝術之所以為藝術也是因為沒有一個明確的準則，不過一段健康親密關係的基底色，是雙方都有一定程度獨立處理自己情緒的能力。
‘All I’m doing is trying, but I’m not trying the way he wants me to try and he’s trying to control the way that I’m trying.’ 我一直在努力只不過沒按照他的想法，他就想要控制我的做法。
以愛之名的控制慾，讓我聯想到荒謬哲學大師卡繆的小說《異鄉人》中的橋段。書中主角的鄰居是一個老人，與他的狗相依為命。狗要便溺時，老人不會等牠，會繼續拽著牠走， 如果不巧尿在屋裡，牠還會挨一頓打。問他狗做了什麼讓他氣成這樣，他就會繼續罵著：「混帳畜生。」「牠總是絆到我。」後來狗不見了，老人很想念牠，深情地說：「希望今夜沒有狗吠。我總會以為那是我的狗。」
佛洛姆於《愛的藝術》中提到愛的能力的其中一個元素是「尊重」，如果缺乏尊重，責任感很容易變質為支配慾或佔有慾。他提到如果愛一個人，我們會感到與對方合一，但我們要以對方本來的樣子與他合一，而非把他當作一個物品來需要他。
我們不可能在沒有真正了解一個人的情況下尊重對方：如果沒有了解的引導，照顧和責任就是盲目的，而了解如果不是以照顧為動機，它就是空洞的。我們必須先能自己站立，自己行走，不需要拐杖，沒有了支配或剝削別人的心態，才可能真正的尊重他人。
有期待的落差所以有了衝突，因此我們才需要溝通。當溝通缺乏尊重的前提，容易無意識地成為支配和控制，而將自己的失望和挫敗認為是對方的責任來責怪對方。
‘I don’t like who I am right now. ’ 我不喜歡現在的自己。
聽到這句話覺得很震撼，它精準地描繪出一段關係信任感動搖的起始，或是一段關係結束的深刻的理由。
‘I’m not gonna try to be anything other than who I am anymore… and I hope you can accept that.’ 我再也不會嘗試做別人了，除了我自己… 我希望你能接受這一點。
我們有時候會害怕展現真正的自己而不被喜歡，我們知道要讓所有人喜歡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我們依然希望能被所有人愛，因此發展出不同面貌的自己。
我們永遠無法確認我們做的每件事情、說的每一句話產生的影響，有人覺得幽默也會有人覺得冒犯，唯有「創造互動」才能知道每一個關係獨特的模樣。或許我們沒辦法對所有人展露最真實的自己，但我們在某個時候、某個地方，和某種關係的某個人，應該要能自在地展現。
想起之前讀到的一句話：「一段美好的愛情是能用愛人的眼光再愛自己一次。」不嘗試什麼都不會發生，冒一點險有時候是必要的。 有時候我們需要給自己一點勇氣，去讓美好的愛情有空間可以發生。
在電影後段，再度探問愛發展至極致的樣子，深富哲思和想像力。
永恆
‘The heart is not like the box that gets filled up. It expands in size the more you love. This doesn’t make me love you any less. It actually makes me love you more.’ 心不是紙箱永遠不會被填滿。愛的越多心越寬廣。這不會讓我對你的愛有絲毫減少，事實上讓我更加愛你了。
這段描述的「愛」已經超越情人間的愛，當愛的能力發展至極致，而能愛世間萬物。這也讓人不禁懷疑那「愛情」在愛的極致中還會存在嗎？
《當下的力量》一本關於靈性成長的書中剛好回應了這個問題：愛就是陽光，不會挑選照耀的對象，不具排他性，不會獨厚某人。然而，真愛被感受的強烈程度是不同的，如果有人可以更清晰、更強烈將你的愛反映給你，而你對他也如此，那你們便是處於愛情關係中。本質上，你和那個人的連結不異於你與他人（如公車上的鄰座）或事物（花、鳥、樹等）的連結，但強烈程度卻有不同。
It’s like I’m reading a book. And it’s a book I deeply love. But I’m reading it slowly now. So the words are really far apart and the spaces between the words are almost infinite. I can still feel you, and the words of our story, but it’s in this endless space between the words that I’m finding myself now. It’s a place that’s not of the physical world.
我就好像在閱讀一本書，一本我深愛的書。但是現在我讀得很慢很慢，於是詞語分散開來，字裡行間出現了巨大的空白。我依然能感覺到你，能感覺到寫著我們故事的文字，但是我活在那些字句間莫大的空白裡，那裡不屬於物質世界。
薩曼莎的感知與學習速度，讓西奧多所處的世界對她而言像是以冰河的速度在動。如同《愛因斯坦的夢》其中一則散文寫道：「刷一下頭髮大概要一年，一個吻大概要千年。」或許對於薩曼莎而言，巨大的空白是如此的漫長。
如果這個宇宙確實有另一個世界，那今生能以凡人之軀相遇、相愛又更加難能可貴。薩曼莎也像是上帝的隱喻，看不見卻能感受的到的無條件的愛。
‘I’ve never loved anyone the way I love you.’ 我從沒這樣愛過一個人。
‘Me too. Now we know how.’ 我也是，現在我們學會了。
西奧多在與薩曼莎相處的過程中，學會如何愛自己、愛人與被愛。他重新看待過往的關係，終於與過去的自己和解。
物質世界的成、住、壞、空；生命的生、老、病、死；四季的春、夏、秋、冬，宇宙間的一切，如同大海中的波浪，滔滔不絕。在這洪荒巨流之中，因緣和合，緣起緣滅，過去如此，現在如此，未來也永遠如此。
這部電影如詩如畫，西奧多孤獨的身影，像是我們內心的獨白。我們或許偶爾會感到寂寞，但我們不是孤軍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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