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大宗名畫劫案》:波士頓嘉德納藝術博物館劫畫案件

Artur Chen
Apr 18, 2024

--

這部紀錄片的內容實在是太有趣。我記得是在一本書上看到伊莎貝拉嘉德納藝術博物館(Isabella Stewart Gardner Museum)的劫畫案件,維基上一查發現Netflix拍過關於這個事件的紀錄片,於是一口氣看完四集,心情有點起伏差點睡不著。

Netflix紀錄片《史上最大宗名畫劫案》預告片。

《史上最大宗名畫劫案》(This Is a Robbery: The World’s Biggest Art Heist)記錄描述1990年發生在波士頓聖派翠克節的一樁藝術品搶案。共計十三件藝術品在事件後失蹤,包括兩幅林布蘭與一幅維梅爾的油畫,其中林布蘭唯一的海景畫《加利利海上的風暴》(The Storm on the Sea of Galilee)是失物中最有價值的畫作,而維梅爾《演奏會》(The Concert)則是他現存三十四幅畫作中的其中一幅,其餘包含竇加的素描、馬內、一樽商朝的觚等等,價值合算估計在當時已有兩億美元,如今可能已經漲到六億。過了三十餘年至今,即使獎金提升至一千萬美元,目前所有藝術品仍下落不明。

事件發生在1990年3月18日,剛過午夜,兩名偽裝成波士頓警察的搶劫犯以調查「騷動」(disturbance)為由進入伊莎貝拉嘉德納美術館,將兩名警衛上銬,風度十足的宣布「這是搶劫」(‘This is a robbery’),並將他們帶到地下室以膠帶封起臉、手和腳。接著,他們在美術館待了足足八十一分鐘,偷走了在荷蘭廳、小畫廊等等的重要藝術作品,直到早上接班的警衛來上班才發現。

伊莎貝拉嘉德納藝術博物館(圖自維基)。

事件疑點重重。他們的偷畫手法奇特,其中五幅畫作從畫框上被割下並帶走,然而這麼做反而更浪費時間——一般的盜賊根本不可能有閒情逸致在隨時可能被逮的狀況下消耗如此久的時間。同時,博物館內的警報也不斷被觸發,卻仍然有好幾個空檔是沒有任何警報被觸發的,他們在這些數分鐘的空檔之中究竟在做些什麼?再者,盜取林布蘭、維梅爾畫作的行為顯然經過計畫,因為那是他們的第一目的地;然而林布蘭的自畫像從牆上被取下,卻沒有被拿走,它們反而拿走了價值較低的非常小幅的林布蘭銅板畫以及商朝的觚。拿完荷蘭廳的東西之後,他們經過拉斐爾、提香,又跑去拿走了竇加的畫作,以及拿破崙旗幟尖頂飾,而且顯然動作愈趨慌張;這些行為顯然並非事先策劃。還有一些奇怪的疑點,諸如他們將監視器全數轉向,取走當晚的錄影帶,並且一道暗門在案發現場發現被打開,一切都顯示他們或許有內應,或者館方在有意或無意之間洩露了保安資訊。更奇怪的是,一幅被竊的馬內肖像畫所懸掛的房間最後一次的進出紀錄竟是巡邏保全。紀錄片也稍微探訪了一下這名保全:他是一名樂團成員,生活放蕩,時常吸毒喝酒,然而並沒有任何理由懷疑這名保全,更何況任何一名工作人員都有可能洩漏資訊。除此之外,因為當時處理此事的FBI技術以及程序,幾乎沒有得以指向犯人的證據留下(或許因為當初並不重視藝術品劫案)。伊莉莎白嘉德納美術館也並非首次有安全危機,但因為在事件真正發生前並無真正遭竊的紀錄,因此館方並沒有提高危機意識。

紀錄片接著探討了數名嫌疑犯,首位就是波士頓的藝術品大盜邁爾斯康納(Myles Connor),但是事件發生時他正在坐牢,因此排除嫌疑。也是因為他,讓罪犯意識到藝術品是可以作為減刑或豁免坐牢的手段的。另一方面,在義大利黑手黨中擔任司機的康納的朋友卻很可能涉案;另外還有聚集在一間修車廠的黑道成員也都有嫌疑,但他們在1990年後陸陸續續坐牢並被謀殺,使尋回藝術品難上加難。在三十年間,零星有一些間接線索,但是都無疾而終。例如有一名宣稱自己有這些畫作的商人揚沃斯(Youngworth)曾與一名記者聯繫,表明自己有這些畫作,更帶著記者到紐約的一間倉房讓他在黑暗中一瞥林布蘭《加利利海上的風暴》;記者認為那是真跡。後來揚沃斯更寄來畫作的顏料樣本,然而館方認為這僅能證明來自十七世紀荷蘭畫作,而非被劫畫作,有關當局因此沒有採取行動。而另外一名黑道成員的嫂子曾經看過自己的小叔要她幫忙看某幅畫有沒有掛正,多年後她被訊問時,驚覺那幅畫很可能便是遭竊畫作之一。

加利利海上的風暴(圖自維基百科)。

最近一次搜查行動是在2010年,當時懷疑的主嫌瓜朗提(Guarente)已去世(自然死亡),FBI 從他的遺孀得知她曾看見他將疑似畫作的物品交給另一名「汽車商人」真泰爾(Gentile),然而搜查行動同樣沒有發現任何畫作,希望落空。2019年,當初懷疑的義大利黑幫最後存活的一名成員透納(Turner)出獄,然而他並沒有提供任何畫作線索。直到現在,十三幅畫作沒有任何一件尋回,如今在嘉德納博物館在那些被竊畫作原來擺置的地方仍然懸掛著空畫框,以紀念那些畫作,也彷彿在呼喚那些畫作回來。

紀錄片分為四集,大致上主軸是:事件發生經過;初步調查;黑道份子嫌疑和疑似線索;後續搜查。有關事件的時間表、美術館樓層圖,以及人物關係表非常明確,雖然模擬戲劇畫面和美術館空畫框的畫面不斷重複,然而整體節奏是吸引人的。敘事是不同受訪人串起,也增加了一點眾說紛紜的味道。第一集後半有點不連貫,而第二集有點重複了第一集的內容(沒什麼證據啊,又或者罪犯會拿畫來講條件啊等等)。但整個故事非常引人入勝,卻也令人扼腕。

畫作劫案/竊案在當時因為FBI在整頓例如幫派問題,對他們而言畫作竊盜並不重要。的確,畫作不關乎即時的性命安危,我們充其量可以說那是黑幫與富豪的遊戲,它的價值不過是普通人生活中的一串數字。然而它又是那麼大的損失,當藝術家以雙手創造畫布上的空間及肉體,而我們賦予這些畫上世界的意義:我們進入與之對話,我們認知它們的歷史與精神意義;進而,博物館與美術館的意義是非常物質也是精神的。場館本身作為藝術品為大眾認識的場所,讓藝術品互相對話的場所,其實也是展示價值觀和意識形態的地方。就畫本身而言,它不僅展示了畫家以顏料繪製在畫布的過程,還有觀看者在看見畫布的龜裂、起伏的筆觸以及畫框,意識到了畫作的物質性。這些畫作無可避免先以實質的物品存在,它們也因此永遠存在被竊的風險,並且藝術品沒有文學作品得以語言和文字的媒介在精神中傳遞的特質。它們被生產出來並且以一種唯一的姿態存在,尤其是畫作(至少我們並不認可贗品具有與真品相同的價值)。

《加利利海上的風暴》空畫框(圖自嘉德納博物館官網)。

嘉德納藝術博物館仍然展示著空畫框的行為使觀看者更深刻的意識到遭竊品的物質性,它不斷提醒著我們,畫作就如同珠寶,能夠被拿取、轉手、販賣。畫框本身卻也成了犯罪紀錄的痕跡,並且延伸了時間,讓觀看者同時去想像畫作仍然存在的過去,一個失落的世界,以及想像未來,期待畫作可能歸返的一天。也就是說,畫框超脫了成為畫框本身的職任,框上尚存的畫家的名諱「REMBRANDT」設下了某些定義與預期,使它在當下成為物是人非的樓閣。然而回到當下,當畫框被剝奪了畫中世界,它變成一道裂縫,而非一座搭建畫中世界與現實的橋樑,而那深淵只有無盡的黑暗;而在這三十餘年裡造訪的旅客只能向深淵喊些什麼,然後側耳傾聽在空谷裡依稀的迴響。

題外話:
Robbery、Theft、Heist三個名詞在紀錄片中是混用的。標題的Robbery是搶匪自己宣稱的——搶劫。Theft是指偷竊;而Heist則是指珍貴的物品被搶走的搶劫。

--

--

Artur Chen

寫寫書評和影評,分享文化和故事。Reading books, writing wor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