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門喪歌》(Vernon Subutex，2019)是一部法國當代小說改編影集，關於一位前唱片行老闆流離失所四處為家的故事。影集中使用了很多70~90年代經典歌曲，其中一個片段(https://youtu.be/4ThoU4W8ESs )吸引我的注意而認識 Karen Dalton 這位歌手。影片裡男主角 Vernon 想要抽菸，於是向等車的一位女人提議，他用一首歌與她交換一支菸。而從 Vernon 隨身播放機裡放出來的音樂，正是 Karen Dalton 的著名歌曲 〈Something On Your Mind〉。Karen Dalton極富特色的歌聲似乎療癒了女人的心情，於是她把整包香菸都留給了Vernon。一首歌在兩個陌生人的短暫邂逅之間，成為一期一會的機緣觸媒。
○○從電影配樂的角度來看，這段音樂同時發生在劇中兩個層次。一個是劇情裡用來交換香菸的獻樂，一個層次則同時作為這一段劇情的背景音樂。有些音樂適於作為影像背景，如果要融入劇情成為與影像共同呈現的元素之一，如同演員的動作對白，則需一定程度和劇情有所扣連，方能為影像述說在動作與對白之外另一層次的訊息或感受。為了達到這樣的扣連，純粹以情緒流動為主而沒有敘事表達的背景音樂就比較不適合，而需要的是「主體」較強的音樂。
○○我希望不要用音樂理論來說明這樣的「主體」性質，也許可透過實際創作來感受。請看一下這段影片：https://youtu.be/XjGiRpbrm5g
○○這段Youtuber的二次創作，是將電影《海邊的曼徹斯特》(Manchester by the Sea, 2016)與〈Something On Your Mind〉搭配在一起。在電影的對白都被靜音的情況下，透過歌聲再搭配影像，對劇中人物的情感起伏會有股強烈感受。底下觀眾還有留言道感覺劇情與音樂非常的適配，甚至有人問這是否來自電影原聲帶。
○○從視覺對音樂感受產生的影響，這個角度來看，搭配《海邊的曼徹斯特》時，或由於從影像的敘事中看到親人衝突與聚散離合，〈Something On Your Mind〉這首歌顯得濃烈澎湃，而 Vernon 的耳機裡放出來的，則比較像是都會生活裡，若有所失的淡淡憂傷。但不論是哪一種，這首歌的搭配都不只是作為影像運行時的感官填空，而是在原有影像之上增添另一層質素，幫影像講出對白之外的訊息。
○○當音樂具有一定的主體性時，即使在意象上與影像有所衝突，搭配之後也能產生這樣的效應，在日本動漫裡經常可以看到使用古典樂曲來和劇情對搭，並且通常不會只做為背景，而是與劇情鋪陳元素有緊密扣連，比如《新世紀福音戰士》(新世紀エヴァンゲリオン，1995–1996)。*
*可以參考Youtuber马蒂斯思的解說(https://youtu.be/On9bp2yDqZ8 )
○○音樂本身的主體性，有時候是作者的一種創作企圖。如林強為《持攝影機的男人》(劉吶鷗，1933)*這部黑白無聲紀錄片所做的配樂，就讓原作有了相當不同的觀看感受。呼應拍攝對象、場景，林強加上了人聲、水聲、蟲鳴等音效，老電影畫面上出現的斑點，也配上具有斑駁感的雜音，而在一幕軍隊遊行的畫面中，林強更配上了抽象卻帶有緊張氣息的機械聲響。雖然這些聲音都不是當初劉吶鷗拍攝時所錄下，但擅長電子聲響創作的林強，大概也不想只甘於譜寫背景音樂，而是將之處理成有如一種通過時光隧道傳來的回音，讓這個新版本的影片浮現出一種超越懷舊，詩意的清晰，與真實感。
*《持攝影機的男人》在Giloo上有：https://giloo.ist/video/290?episodeId=291
○○再回到〈Something On Your Mind〉這首曲子。原唱者Karen Dalton(1937–1993) 一生顛沛而傳奇，在世時儘管才華出眾，許多知名樂人爭相尋求合作機會，甚至愛慕追求。Bob Dylan稱Karen Dalton 是他最愛的歌手。然而難以融入商業音樂的世界，Karen Dalton 只走在自己那一條，難以為外人所理解的崎嶇道路上。這一首〈Something On Your Mind〉的歌詞是這樣(中文是我自己的拙劣翻譯)：
Yesterday昨日以前
Any way you made it was just fine 你的一切盡如人意
Saw you turn your days into night-times 直到看你走入昏天暗地
Didn‘t you know? 你該清楚吧?
You can’t make it without ever even trying 你不可能不勞而獲
And something’s on your mind, isn’t it? 而你有些心慌，是吧?
Let these times 就讓這些時光
Show you that you’re breaking up your mind 使你看見自己的失魂落
Leaving all your dreams too far behind 丟掉你好高騖遠的夢想
Didn’t you see? 你該明白
You can’t make it without ever even trying 你不可能不勞而獲
And something’s on your mind 而你有些心慌
Maybe another day you’ll want to feel another way 也許有一天你想另謀出路
You can’t stop crying 你淚眼潸潸
You haven’t got a thing to say 你感到無言
You feel you want to run away 你想要逃走
There’s no use trying anyway 再怎麼試也沒用
I’ve seen the writing on the wall 我看凶多吉少
Who cannot maintain will always fall 撐不住的人注定崩掉
Will you know? 你可知?
You can’t make it without ever even trying 你不可能不勞而獲
And something’s on your mind, isn’t it? 你有些心慌，是吧?
Tell the truth now, isn’t it? 誠實以對吧
Something’s on your mind 你有些心慌
○○這首歌從一開始的柔美婉轉，到後面盡顯滄桑，帶著嘶啞卻含蓄地喃喃自語，在歌聲結束之後還有一段小提琴獨奏，高低音來回奔躍迴盪，表示這首歌絕非關於歲月靜好、紙短情長，更像是一段充滿奇遇未知又總難盡如人意的旅途寫照。在Youtube上有另一段影片(https://youtu.be/fwtm4445Oj4 )，與前面介紹的兩段以歌曲為影像說話的方式不太一樣，是反過來讓影像為音樂傳遞出「音外之言」。這部也是由Youtuber二創的短片，是將電影《無限春光在險峰》(1970)的末尾爆破橋段的畫面，搭配上〈Something On Your Mind〉這首歌。與前面在《弗門喪歌》裡的配樂，或是《海邊的曼徹斯特》二創影片裡出現的感覺相較，伴隨這一段滿滿家居空間中，各種物件被爆破彈飛的慢格畫面來聽這首歌，我感覺能形成另一種對於歌手演唱時心境的想像，儘管一開始是鄉村音樂的慵懶風格，到後來卻是洶湧澎湃，又無意(或難以)為外人所知的複雜情緒。
○○最早我是從《弗門喪歌》知道了〈Something On Your Mind〉這首歌，再從網路探查到Karen Dalton的生平，間接發現這一段爆破場景的二創影片，然後才也知道了《無限春光在險峰》這部內容特殊且評價兩極的電影。在看過電影後才知道，原來這段爆破場景，是女主角得知先前在沙漠中相遇，短暫邂逅卻深刻交心的男友，為了歸還偷來的飛機卻被警察打死的訊息時，將心中的悲憤化作一股對於資本世界的抗議，所想像出來的畫面，是她所上班的建築公司大老闆的郊區豪宅，被炸得碎片四散燃燒出熊熊烈焰。這樣的想像儘管激烈，卻有著於事實毫無撼動可能的無力與遺憾感受，對照〈Something On Your Mind〉的歌詞，原來情境是如此契合，或許正因如此，當兩者合一時，會令人有這麼樣特別的感受。
○○如果對《春光無限在險峰》這部電影有興趣，在Youtube上還有完整資源(https://youtu.be/Jz5qwASzFRo )
我還有另一篇評論是關於本片：https://medium.com/@bond.lieu/風雪夜裡飛奔-荒漠死谷出逃-f413ce0d91b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