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籍的想像:《軍中樂園》

迴轉木馬的終端
7 min readSep 20,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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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於 2014–09–09 發表於 PTT 電影版,因為自己很喜歡這一篇,轉來MEDIUM留存紀念,內有明顯國家認同傾向與電影劇情,慎入!

這整部電影關於省籍的支配想像與意識型態讓我覺得很不爽。

延續《艋舺》、《愛》之後,鈕承澤導演的《軍中樂園》讓我感到十分困惑。這部電影再一次展現出導演(也許是深植骨子裡)對於省籍的焦慮與思考。無論是意圖反諷或是無意識流露而出,對台灣國族認同議題稍微敏感一點的觀眾,大概就能夠察覺片中無時無刻透露出來關於省籍的、性別的壓迫。

整部《軍中樂園》可說是充滿著各式各樣的對立;外來者的入侵與暴力支配本地文化,這一點不難讓人想起導演的前作《艋舺》 當面臨時代的浪潮,不斷以更強大強勢的力量入侵,該如何面對? 對於從今日視角與眼光,認同台灣意識的觀眾而言,很難不看出或者不難從語言分辨出片中支配者、拯救者與獲救者,共同的特徵呢?竟然都是外省籍人物。

電影中分別以陳建彬飾演的角色海龍魔鬼士官長老張與萬茜飾演神祕迷人的妮妮做為主要代表。

想先談談支配者的位置,或者應該說使人感到不舒服的支配者。片中的具體展現是肢體的暴力。在八三么中出現兩度對於妓女施暴的場景,回想一下施暴者與對象分別是? 一次是超過時間還想要從後面來的外省籍軍官,拉莎莎的頭去撞牆壁;另一次則是更加激烈,老張活生生掐死陳意涵飾演的阿嬌。

老張掐死阿嬌這段情節,簡直活生生搬演 1949 年逃難來台自認為高級外省人或延續至今日,當代中華人民共和國對台灣的想像。 我給你鏈子、玉環還有錢,給你所有你想要的利益,為什麼你還是不願意跟我在一起? 以結婚做為一種政治隱喻,這一段陳意涵的控訴實在太過精采

「什麼才是真的?」
「我是想結婚、想離開。」
「但是跟你只會讓我想起我曾經是個妓女」

若扣合先前阮經天對於阿嬌的質問,「為什麼老張對你好,你還這樣對他?」 陳意涵的回答是「我就賤嗎?不配被人疼被人愛?」

(呵呵,究竟陳意涵所飾演的阿嬌台詞的言外之意是什麼呢?)

我擁有自己的夢想與希望,我也想被人疼被人愛,(我心底補充的潛台詞是台灣獨立) 有了錢才可以脫離自己現在這種任何人都可以糟蹋的處境。

結果呢?這個一直以哄老兵謀取金錢的角色,說的唯一一句實話 「你們這些外省仔,再也回不去了」(這麼直接可以嗎?XD)想也知道心靈脆弱的老張不可能接受,於是掐死了陳意涵。

對照回憶的情節,原本應該會很感人啦,只是認真想想那場景爛到很好笑。老張希望娶阿嬌的理由?竟然是因為她長得像是過去家鄉隔壁養羊的鄰家女孩。

是啊!是因為過去的美好才希望與你結合。

這理由不就是台灣是中國固有神聖不可分割的一部 份嗎(唉啊,我又不小心說出自己的OS了) 私心想要偷酸一點,個人一直很好奇那阿嬌存下來的錢啊、珠寶啊、首飾啊,之後怎麼辦? 通通充公之後變成國民黨的黨產嗎?

「拯救者」與「獲救者」是同一組關係

其實我一直到將近片尾才察覺到整部電影在人物塑造上的奇怪落差。整間茶室裡面,唯一離開這個苦難環境的人是本來就沒有太多苦難憂慮的萬茜!與前一段被掐死的阿嬌一對比,明顯擁有比別人多一點的自由:她可以彈吉他、唱英文歌、不理會宵禁、離開理髮廳跑去打電話。

說實話我個人是感到有點憤怒,憑什麼她就可以離開,陳意涵就要被掐死啊! 再仔細回過頭想想,或許因為她們說的「語言」不同,省籍也不同。 意識到「省籍」這個特徵後。在仔細回想對比下才發現,茶室裡面的人物形象簡直過於刻板。

透過阮經天的視角,第一次踏入八三么首先看到的是……苗可麗飾演的阿霞與月桃兩人在一樓吵架與打架,而唯一置身事外,風情萬種又迷人的萬茜如何登場呢?優雅地斜臥在二樓柱子,高高在上地看著底下的爭吵。哇!這空間象徵的落差也太大太明顯了吧!

再對比進茶室的身世故事: 陳意涵就是好可憐被哥哥爸爸摧殘過,萬茜就是滿懷苦衷燒了對自己小孩不好的老公;再對比再茶室裡面的處境,陳意涵愛錢就是騙老兵,萬茜就是好厲害自己墊錢買十張票捧場(十張票是片中茶室一日額度的規定); 再對比茶室房間內的擺設,有人也注意到陳意涵的房間枕頭床墊跟萬茜房間枕頭床墊的差別嗎? 再來對比裸露的場景,陳意涵的橋段明顯是金錢買賣,而萬茜呢是有美好配樂托襯以及情投意合的醞釀……種種的優劣對比,一個巧合許是巧合,超過三個以上巧合肯定是人為安排。

最後下場一開頭就提到,唯一安然離開「軍中樂園」,完成自己夢想的人,只有萬茜。誰救了她?是好偉大的蔣總統特赦。是的,所謂的特赦是針對性的,而不是全面性的。換言之,想要離開茶室的處境,必須聽誰的話?不聽下場就會如何?令人玩味。

本省籍男性的無用

在片中屬於宏都拉斯這頂多出現兩三次的小人物,卻帶出男性的卑微以及讓我隱約感受到出殖民的象徵 。他是軍中樂園的伙夫,首度登場時他對阮經天說:「把她們全部幹翻一輪,她們就不會唉唉叫了」 與健壯海龍士官長魔鬼老張相比,他幾乎是個無用的男人,便只能夠透過性的權力位階試圖去取回出自己失落的位置。

原本還以為是自己多想,過度詮釋,而後續在老張得知阿嬌懷孕,借廚房包餃子這段情節 ,明顯可以看出宏都拉斯試圖反抗,表示希望掌有自己的「廚房」,不希望別人使用。

可能嗎?當然不可能,主任一句話便輕易地反駁回去。

「你是八三么的伙夫,那誰是八三么的主任?」
這論調不是很耳熟嗎?試圖決定、掌有自己的「廚房」,必須先想想誰才是空間(或領土)的主人?

此一帶有殖民意味的對白,相互連結來看,或許能夠解釋阮經天與萬茜那段差點發生的性。

阮經天真是在堅守自己所謂的承諾嗎?也許有,或許不管是誰都可以,唯獨萬茜不行。為什麼?萬茜的身分,殖民者身份的女性身體作為被殖民的男性政治的、權力慾望的投射象徵,早在吳濁流《亞細亞的孤兒》等許多早期台灣文學作品就有類似的情節出現。然而,被殖民者真正渴求的是性慾嗎?顯然不是,更多時候是渴望掌有決定自身命運的權力。

阮經天這個角色,若以文學術語來說,比較接近天真敘事者。若與《艋舺》對照,意外發現鈕承澤還蠻愛用天真敘事者的敘事視角,艋舺中大吼哥趙又廷飾演的蚊子,功能也類似。一個天真帶有理想的年輕人,意外地進入一個陌生的環境與世界,以什麼都不懂的眼光一一去發現。坦白說,阮經天做為一個旁觀的角色,我覺得他演的不錯,尤其是接近片尾前迅速地墮落,頗有老舍經典小說《駱駝祥子》結局的況味。當大家都這麼做時,你幹嘛不跟著做?於是便如同他自己所說「守義,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王柏傑飾演的角色問得好「我們為什麼要當兵?」這大概也是整部片中少數對於整個環境以及時代悲劇的反思。《軍中樂園》的情節確實可以說充滿著讓人難過、哀傷的悲劇。然而,悲劇的製造者是誰?片中的解釋是時代、是無可選擇的命運。真是如此嗎?老張兒時被戴著什麼軍徽帽子的人強行帶走?是國民黨軍,此後與母親生離死別。確實!在那個當下唯一能夠說出口的話只有「他奶奶的」跟「幹你娘」。

或許整部片藉由海龍蛙人龍精虎猛的雄性健美肉體與軍隊的體制暴力,皆隱隱約約指向,背後那一個更強大,大到足以塑造時代、命運,軍、黨、國一體的威權體制,使得人人都無可選擇。 不順從只能夠投海,或者被死亡。

最後的老梗結局

喜歡結局的安排,苗可麗與月桃共同接生嬰兒,或多或少象徵著台灣內部能夠消泯利益而生的矛盾,共同團結迎向新一代的美麗新希望。

只是,諷刺地是電影銀幕外的現實世界,這些「特種侍應生」依舊被困在軍中樂園裡,直到1990 年。 2014 年《軍中樂園》上映時,許多文章稱頌讚好,我現在依然時常想起這部電影。或許《軍中樂園》尚未關閉,持續地滿足台灣許多人的想像,一個人人舉著國旗夾道歡迎,全國一心,歌功頌德的美好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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迴轉木馬的終端

編輯。目前這裡主要是分享關於臺灣出版跟書的純私人見解還有一些心情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