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仔臨飛之前，向我許下承諾：只要我想搵人傾偈，隨時可以打俾佢。
近幾年，我好怕打電話俾人。最怕長響冇人聽，或者直飛留言信箱。當我同前度相處開始出問題，佢就係咁樣對付我（或者逃避我）——打死唔聽我電話、直接熄機，或者索性封鎖我。
久而久之，我開始恐懼打電話。即使當下唔係同佢鬧緊交，只係純粹想打去問幾句嘢，我都唔再敢打電話。我怕被拒絕。
只要我唔打電話，就唔使面對無止境嘅「嘟嚕嘟嚕」聲，或者「你已被接駁到——」呢句錄音。係好鴕鳥，係斬腳趾避沙蟲，但我冇辦法。
「嘟嚕嘟嚕」同「你已被接駁到」，都好似把刀仔咁。我每聽一次，佢哋就喺我個心度輕輕劃一下。唔致命，但會隱隱作痛。
呢個陰影，由拍拖期到分手拖拉期都存在。我哋嘅關係一直都係剪不斷理還亂，離離合合，無限輪迴。
再過咗一段時間，我決心過返好自己嘅人生，唔想再同佢糾纏落去，先至封鎖佢——佢會打匿名電話，就係因為咁。唔用133、唔用太空卡，佢根本打唔到俾我。
我外公喺農曆正月生日。嗰頭食完開年飯，大約一個禮拜後就要同媽咪家族食公公餐生日飯。
阿公習慣早瞓，飯局總要約得早，我哋一收工就要趕頭趕命仆過去。急步行緊嘅時候，我又收到匿名電話。
我行緊嗰條天橋，就係當日我想一躍而下嗰一條。
喺分手拖拉期，雖然每隔幾個月都會收到前度電話，但多數都係夜晚甚至深宵時份。佢每逢半夜打嚟，我都心知唔慌好嘢。九成係做嘢壓力大，隊完酒，唔經大腦亂打電話。男人飲醉酒講嘅嘢，往往好聽而唔可信，唔聽好過聽。
日頭打嚟，有啲罕見。我擔心佢有咩事，或者有正經嘢要搵我傾。猶疑咗幾下，我終於聽咗。
「喂？」
「…」好耐冇聽過佢把聲，我心跳好快，講唔到嘢。
「…」咁辛苦搵到我又唔講嘢，想點？
「做咩。」我好努力壓下自己所有情感，少少尾音都唔俾佢。
「對唔住。」我好震驚。佢竟然同我講對唔住。我少少嘢都會自責同不斷沙冧，而佢從來唔輕易道歉。
「哦。」好努力過返平靜生活嘅我，呢一刻唔敢講無謂嘅說話，免得節外生板。
「我知我之前講嘅說話太過份。」
「唔。」
「對唔住。我打嚟淨係想講呢啲。拜拜。」
「拜拜。」
我好忐忑。
一路繼續急步行去酒樓，一路text法仔。法仔係一個好冷靜嘅人，冷靜得嚟不乏同理心。佢嘅回應好多時都可以令我鎮定落嚟。
法仔睇完我嘅message，問：「唔…你覺得佢仲會唔會再打嚟？」「我唔知…但係我覺得我今晚又會失眠…」我好亂，有啲抖唔到氣。
「點解？你仲愛佢？」呢條問題好尷尬。我同法仔考慮緊繼續發展，呢一刻佢問我仲留唔留戀個ex，我應該點答？「我諗我同佢嘅關係，已經唔健康同扭曲到稱唔上係『愛』…但係我好討厭自己令人唔開心，聽到對方把聲咁頹，我好唔安樂。我想全世界都開心，但我知咁諗好荒謬。」
「你唔需要為咗令其他人冇咁難過，而將自己置身一個壞嘅境地。」我好固執，重複我荒誕嘅願望：「我只係想大家都過得安好同快樂…」「包括希特拉？」法仔無啦啦搞gag，我完全笑唔出。「Sorry…呢個笑話好似冇咩用添…咁點解你話今晚話失眠？」「我多愁善感。同埋…雖然佢曾經傷得我好深，但我唔憎佢。我會珍惜自己，唔打算再返去佢身邊，但係我仍然希望佢過得好。我唔想佢有咩唔開心或者難受…」前度有情緒病，拍拖嘅時候偶然都會發作；身為陪伴者，我辛苦、無助，而且極度心疼。即使關係變咗，我依然會擔心。
法仔好直接：「你都幾矛盾…」「我知…」「佢可以照顧自己，唔好再諗佢同佢條命。你話你唔憎佢，我勉強可以理解；但係佢曾經令你有過自殺念頭。停止再將你嘅感受同佢嘅感受捆綁埋一齊。你唔會睇得清佢想點。」我駁唔到，乖乖答：「知道。」
「咁…再答過：今晚瞓唔瞓到？」斷估都係瞓唔到，我話：「將來嘅嘢邊個知！我聽日答你啦！」法仔唔放過我：「答錯，再答。」
「好啦我再試下答…『如果你陣間氹返我，我今晚就會瞓得好』…啊，唔得唔得，咁嘅話我都係要求緊你照顧埋我條命…唔公平亦唔合理…」既然前度要為自己嘅人生負責，我都應該為自己嘅人生負責；法仔冇義務照顧我嘅情緒。
法仔笑，轉話題：「想唔想今晚一齊睇戲？」先幾日，佢叫我喺電腦裝Rabb.it，話咁樣即使我哋分隔異地，都可以同步睇戲，仲可以見到同聽到對方。「好。等我同親戚食完飯，返到屋企話你知。」
柬埔寨慢香港一個鐘。我返到屋企嘅時候，佢嗰邊都未到9點，同樣食完飯冇耐。
「返到！」「餐生日飯點呀？」「你會唔會覺得我對我哋嘅關係好唔認真？或者覺得我未放得低個ex、當你係水泡咁？」我答非所問。「我覺得你諗太多，我會建議你飲啲酒。」佢仲九唔搭八過我。
「我認真問你…」「我都認真答咖。我堅係唔明點解你覺得自己放唔低佢。」法仔自稱唔係日日飲酒，但飲酒令人放鬆，佢對法國人嘅品酒文化非常自豪。每當佢覺得我精神繃緊，就會叫我飲啲酒放鬆下。
「因為我好似仲係好易俾佢搞到情緒波動咁…」法仔答：「咁近期或者剛剛發生嘅事，有情緒係正常。」我打咗個可憐喊樣：「你咁有同理心嘅…唔好對我太好啦…」我仲未搞得清，我對法仔嘅感情係點。我同佢一樣，怕沉船。
「你想唔想我打俾你？」法仔突然問。
我想，我好想，只係唔敢問。
佢好快就打咗嚟。把聲好溫柔，好好聽。
佢問我想唔想睇戲，叫我試下開Rabb.it。佢冇Netflix，話可以用我個Netflix account串流。我哋揀咗好耐戲。有好多戲佢想同我睇，但香港Netflix冇，最後佢揀咗《Déjà Vu》。由法國人讀返「déjà vu」呢個法文字，果然特別好聽。
我初時唔明，點解要特登裝Rabb.it一齊睇戲。我哋都唔係身處同一個空間，各自喺自己電腦睇戲有咩咁特別？同步撳掣，睇完再討論套戲，咪一樣？
原來Rabb.it除咗畫面串流之外，仲可以俾你同時同對方video call。睇戲就梗係專心睇戲，唔會放大對方視像個樣。不過可以一路睇戲一路傾偈，感覺同對方近好多。緊張嘅時候，我會嗌：「啊！架車！架車後面！」估中劇情我又會沾沾自喜：「Yeah，我醒唔醒？」
《Déjà Vu》啲平行宇宙係咁loop完又loop，我開始睇到頭都大埋。每當我靜咗一輪唔出聲，法仔就會輕輕問：「係咪瞓咗呀你？」佢把聲，真係好溫柔。之不過，戲入面啲嘢爆嚟爆去，點會睇到瞓著。
睇完戲，香港時間凌晨1點，柬埔寨剛好12點，佢應該開始眼瞓。
「多謝Jamie。」「多謝我啲咩？你鍾唔鍾意套戲？」
「鍾意套戲，都鍾意你。」法仔笑 ：「頭先都算係一場約會，我哋好似去咗戲院咁。」
「你真係好。多謝你陪我睇戲。睇完戲我都有啲攰，應該冇精神諗太多，都唔會失眠。」「咁就好，我就係想咁。一係諗下套戲，一係諗下我，之後就好去瞓喇。」
睇《Déjà Vu》嗰陣，我覺得科幻得有少少over（咁佢事實係科幻懸疑片），人生邊有可能咁誇張。冇諗到，我嘅人生，都充滿déjà vu——大約一年之後，法仔同我講返一堆我喺前度口中聽咗過百次嘅說話，係一模一樣。
嗰種感覺，都咪話唔吊詭。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