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大河劇《韋駄天—東京奧運故事》的雜感
看了好多年日劇，卻從沒有由頭開始追看一部大河劇。因為我喜歡日劇，就是喜歡它的短小精幹，只有11-13集，很容易就追完。
本來也沒打算追《韋駄天》（Idaten）的，只不過猴子很喜歡宮藤官九郎（《池袋西口公園》、《寬鬆世代又如何》、《監獄公主》），我們就在年頭寒假時抱着故且一看的心態開始漫長的大河劇之旅——誰知一看愛上！（雖然現時收視處谷底...）
《韋駄天》是NHK為了東京2020奧運作前哨的作品。作為一個官方電視台，可以理解這套劇的作用，是向民眾宣傳奧運，攪動社會整體氣氛，共同支持這項大型國際盛事。目的可以很老正老套，政治正確，但在宮九手下，這套劇卻看得我們津津有味。很多個晚上，在看完香港新聞、上完連登，根本無力氣爬上床睡覺時，都是靠它來補充一點正能量，讓我們不致於又失眠。
簡單來說，《韋駄天》是一套用史實改篇的劇作，分為兩部分，卻可以說有三位主角（雖然官方的說法是雙主演）。主角一號是金栗四三（中村勘九郎演），他是日本史上第一位參與奧運的選手，項目是馬拉松。因為對跑步的熱愛，跑勻整個日本，更創辦了現在每年新年舉行的「箱根驛傳」（第一次知道這項有趣的大學接力長跑是因為三浦紫苑的《強風吹拂》，好好看啊！）。上半部的故事，就是環繞他如何由熊本的體弱書生，演變成日本奧運第一人，參加1912斯德哥爾摩奧運。（其實還有另一個短跑參加者三島彌彥一起去的，劇裏還是生田斗真演出！心心眼）他與嘉納治五郎亦師亦友的關係，如何披荊斬棘籌措經費都描寫得相當好看，既熱血（跑步嘛）又寫實。
第二部分，就慢慢把重心從已退役的金栗四三，轉移至田畑政治（阿部貞夫），1964東京奧運的申辦成功的領軍人物，日本第10任奧林匹克委員會會長。聽起來這個主角突然變得很白領，然而他卻同樣是推動日本游泳隊上高峰的重要人物，劇中的他對游泳近乎癡狂（最初看是覺得很煩膠），是另一種角度的熱血。田徑和游泳，兩大項目，由兩個主角各自揹着，有張力但也有共通之處，劇本真的寫得好對稱公整——
所以才需要第三位主角（我自己覺得，哇哈哈），由森山未來和北野武演的落語大師古今亭志生。落語，唔唔，怎樣形容呢？是有點像棟篤笑，卻是以講長故事為主的表演方式，有既定的傳統故事，但同時亦可個人創作（作為一個不太懂日語的人，只可以這樣形容）。這個角色是故事的旁白（打破第四道牆），同時亦以自身經歷和相遇，側面描寫另外兩位主角，有時插科打諢，有時解說中間難明的細節。如果沒有這個角色，只有之前的兩大主角，感覺故事的節奏就太過平板、太過公整，有志生的穿插，除了有笑料，還有宮九專有的突兀感。唔... 不知道怎樣形容呢，有看過他前作的就會明白，他就是有點跳Tone，有時讓人摸不着頭腦，但會留下深刻印像。
介紹完畢，終於可以開始寫雜感（注意：少量劇透啊）：
1/ 星光熠熠的大河劇啊！
因為從來沒有追看過，所以即使別人說大河劇總是超大卡，還有好多好多友情客串的，我沒有感受過那被星光刺眼的經歷！第一集一開波，就被役所廣司、北野武、森山未來、綾瀨遙、生田斗真等等嚇倒（哇哈哈），反倒是不太認識飾演主角的中村勘九郎和阿部貞夫（汗）。後來還有竹野內豐、大竹忍、小泉今日子、夏帆、Lily Franky、太賀、柄本兄弟（據說之後會有安藤櫻）．．數唔完。可能因為大部分都是我們喜愛的演員，所以看起來超開心。但最開心的是，即使是客串幾集，他們演的角色都絕不hea。作為年資短淺的日劇粉，這也已經夠回本（回什麼本？）。
當然，主角選角也很好！中村本身是歌舞伎演員，雖然也有做日劇，但產量不多。他演金栗四三，猴子說：「跟真人也蠻相似。哇哈哈。」，那傻勁與安靜的「鄉下人」堅持，面對失敗的傷痛都很好看啊！剛剛跟阿部演的田畑成了極大對比，後者是又吵又無禮的「城市人」，常常不理自身的位置，胡亂出牌，阿部演得既毒舌白目，卻又有無盡精力。不知道田畑真人是不是這樣呢？（題外，認識阿部是在坂元裕二的《Anone》，又是演一個讓我覺得很煩膠的角色。哇哈哈。）至於北野武和森山未來，也是無話可說，前者坐喺度咩都唔做都好好睇（盲目的），後者無論憤世疾俗或是爛躂躂的流岷都很入型入格（又題外，但因為《怒》太深刻，每次他不笑的時候，我都心裏毛毛的）。
2/ 我喜歡看這種可以稍微穿越時空的劇集。
古裝劇不是我杯茶。但稍稍時光倒流，回到上世紀初，卻十分有趣。因為既近又遠，才會發現有許多現在我們習以為常的事情，在100年前，那個已經有相機有攝錄機的年代，其實是很奢侈，或是很難想像的事。
例如，為了跑步而出國。
例如，參加奧運會。（「奧運，咩嚟，食得架？」）
金栗第一次參加奧運，由日本去斯德哥爾摩，要坐船，再坐西伯利亞鐵鉻，再坐船。單單是這樣已經消耗大量體力，再加上水土不服、不習慣硬舖路面等等，最後殺翎回歸。這才想到，是呢，我們各個項目的世界記錄越來越厲害，除了因為人體格更強壯、訓練方法更科學化什麼的，簡單如可以坐飛機去參賽已經差好遠。
劇裏有慢慢提到，但想起來，你怎樣說服一個本身大部分人還是很貧困，生活質素不佳、平均壽命還只有40歲的國家人民去支持你花大量金錢，派兩個選手去參加一個遙遠國度的運動會？由零開始的開荒，是怎樣完成的呢？要有如何的眼界才可以，如嘉納治五郎，推動到整個國家投入運動？千萬人阻擋，或說「無意義」、或說「不可能」，在這些聲音下怎樣辨別自己的信念還是應當追隨呢？
劇裏其中一段我最喜歡的情節，是講述日本女子運動的興起。怎樣叫穿着和服，把身體紮得動彈不行的女子們，鬆縛投入跑步、網球、田徑等項目？劇裏有一些戲劇性情節（例如女校學生因為運動爭議而罷課！），不知有多少是真的。但其中一個人物，卻是千真萬確：她叫人見絹枝，來自岡山，是日本史上第一位參加奧運的女子運動員，強項是田徑（跳遠及短跑），在1928年阿姆斯特丹奧運獲800米銀牌。在一個女人如果露出腳踝就被視為不雅的年代，她穿起短褲、束短髮，在田徑場上奔跑，可以想像是怎樣「離經叛道」的事。即使她在國內大賽破了世界紀錄，男生們也只會形容她為「怪物」，在場邊嘲笑，令她多次萌生退出的念頭。當她獲選成為奧運團隊一員，在漫長的火車旅程中，她的工作竟是幫男運動員洗衫補洞（！）。劇中描述她在1928奧運，先是在100米失掉奬牌，她哭求領隊讓她可以參加800米再戰一遍——即使她從未練習過800米。因為她覺得，全日本想要參與運動的女子們，都把希望放在她身上，如果她一點成果也沒有，她們就只會繼續面對諸如「都說女子不適合做運動啦」的聲音。結果，是如奇蹟一般的皆大歡喜（可恨的是，她不久就因肺結核過身了）。
之前提過，這套劇是我們在這段低氣壓，天天不是流淚就是血壓高的日子（除了香港的情況，還有愛貓吉吉的離開...），晚上打打氣的方法。大概，就是因為這個故事，不僅有運動的熱血，還有許多勇氣和「艱險我奮進、困乏我多情」的片段。
「你未試過怎知道不行呢？就是因為這樣才有趣嘛！」田畑在洛杉磯奧運之章，對美籍日人這樣說。嗯嗯，現在的情況絕對談不上有趣，但未試過怎知不行？若不能抱着這個心態，真的是任何新事情都做不出來啊。
3/ 我們的城市、或「鄰近地區」寫得出這樣的故事嗎？
這個問題，大概由東京大地震的那幾章起，就在腦內不斷出現（反應很慢的人...）。《韋駄天》是一個按歷史改篇的故事，裏面有許多真實的人物角色。這樣的一個劇本，必須踏實地放置在適當的歷史脈絡去寫，不然就會變得很虛，完全不貼近史實。由1910年開始，直至1964年東京第一次由奧成功，中間夾着的是二次大戰。
要怎樣描寫這一段歷史呢？
我中史很差，對於「九一八」事件認識很少，而且都是由中國的角度去了解。在這套劇中，才約略知道，其實日本東北軍炸毁鐵路，侵佔東北三省，在日本國內議會是很有爭議，當時的內閣大臣犬養毅曾作出反對，更因此被軍方暗殺！因為滿洲事件，日本在國際社會上被孤立，而且一度退出國際聯盟（即聯合國前身）。現在劇集的時序，還是處於約1935-36年左右，不知道繼續下去，對於這場侵略浩刧會否再多點着墨。但最近兩集，也沒有避忌地談論日本與當年兩大邪惡軸心，希特拉的德國和墨索里尼的意大利的交往。高層次的軍國主義領袖交往，並沒有提及，但就用申辦1940年奧運資格的過程來講述這件事。
當年東京競爭主辦權，是因為想向世界展示這個城市已經由地震中復活過來，且1940年好像是日本的建國2600周年（這點我真的不明白怎樣算出來...），所以就很想堅持在這一年申奧成功。那一年除了東京，還有羅馬和赫爾辛基申辦。羅馬是最大的對手，不僅因為墨索里尼已經建好場館，更因為當年ＩＯＣ成員都希望繼巴黎後，可以在另一個文明古都舉行奧運。為增加勝算，嘉納治五郎竟然想到，不如去求羅馬退出，把1940年奧運「讓」給日本，然後日本會全力支持羅馬申辦1944年奧運。
我看到這裏大叫：癡咗線咩？！劇情發展下去，日本的代表竟然還親身見到墨索里尼，得到他的應允！
唔係呀嘛。有無咁兒嬉呀。
但上網看維基，真係唔係講笑。羅馬是退出了1940年的申奧，東京最後是申奧成功的——如果沒有二次中日戰爭的話。其中一個關鍵是，日本在勸退羅馬後，在ＩＯＣ大會上提出羅馬將不會競逐，被當時的主席大力批評，不應把政治帶到奧運。但後來日本主動邀請主席前往東京視察，希望致歉及展示預備工作，來自法國的主席竟然答應。
唔係呀嘛。有無咁順利呀。
正當我們覺得難以置信，劇中演政客河野一郎的桐谷健太就說：「你以為他們真的是被你打動？是因為大家都是軍國主義國家，意大利才賣個人情給你。你以為ＩＯＣ主席來是純粹因為我們邀請，是因為希特拉給主席壓力，要求下屆奧運必須在日本舉行，以賣個人情給日本。」
噢，原來係咁。劇中田畑的反應當然不是這麼小，但一切反而變得理所當然了。
劇情還在進行，我還不知道怎樣評論，到底這一段劇情的描述是否夠「到肉」（根本就不夠知識底蘊去評論啦）。但宮九算是沒有避重就輕去處理這一段在國際社會上絕不光彩的歷史。畑田是《朝日新聞》的政治部記者，對於滿洲國的成立，他本來算是無感。只是日漸感到報館被軍部控制，沒有完全的新聞自由。他苛刻要求游泳隊在洛杉磯奧運大勝，是希望讓國民在一遍愁雲慘霧的消息中，看得見曙光，理直氣壯地慶祝一下。
在一套合家歡大河劇裏，可以觸碰到這裏也算可以吧。（雖然名為〈獨裁者〉的這一集，是暫時收視最低的一集。）當然，裏面仍有好多大日本主義，但至少這個史實是呈現了。
我們能寫出這樣的故事嗎？內地能寫出這樣的故事嗎？一日不面對歷史，一日就不能好好寫出這樣的國民劇集。內地劇集的先天限制不用說，缺乏歷史根基作為背景之下，他們每每只能寫出抽離的小人物故事，一談到「大江大海」就只能成為樣辦戲式的劇本。至於香港，我不知道呢，缺乏的倒不是對歷史還原（暫時還未受審查...？！），而是這類型熱血加歷史脈絡的故事。近年的運動題材電影，《點五步》、《逆流大叔》都是以個人掙扎、小人物為主。我們是不是沒有相關的故事呢？唔...真的不知道呢... （利申：完全無睇任何CCTVB的劇集...所以也沒法比較...）
4/ 日本國民是抱着怎樣的期待看《韋駄天》呢？
據說，在申辦2020奧運初期，東京民眾支持率不足五成。但經過申奧委員在2012倫敦奧運後的大力宣傳，支持率慢慢攀升，最近有說不少民眾已在期待奧運期間大量遊客到訪可以刺激經濟。
我對於2008 京奧申辦的過程，完全沒有印象呢..... 但看着這套劇，見到在1910年代時，日本國民對於還未吃飽，就要去辦運動會，總覺得好諷刺：投放大量人力物去辦一場兩星期的慶典有何意義呢？
我覺得劇本算是稍稍回答了諸如此類的問題，例如：這是用來粉飾表面太平，是政治力量的展現？奧運真的是一場和平的慶典嗎？我們真的可以公平競爭嗎？即使，那是東京奧運，也不減我們兩個來自香港，喜歡看奧運的廢中的relevance。
如果，我們明白更多申奧的過程和日本的背景，或許就更能投入這個討論呢。作為下年奧運的前哨和宣傳劇，我覺得《韋駄天》真的是很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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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寫寫下寫咗咁多。
現在故事只剩下四分一了，待完劇後再補多一點感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