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日日是好日》嗎?

焦慮的貓 The Cat with Anxiety
5 min readOct 16,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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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已經秋天。十月中旬。這邊的樹都開始變色,我常常在路上拾紅葉,也會特登跑到枯葉堆去,聽在腳下索落索落的脆葉聲。

完成學業一個多月了,對於前路還是很茫然。心情也起起伏伏,特別是在吉吉離開之後。我們家現在有一個小壇,放着他的照片,每天傍晚吃飯前後,會點起蠟燭,記念從前我們一家五口的日子。

晚上有時仍會哭。看着床頭,他與妹豬對望的照片。好像一個控制不到的開關,每隔一星期,總要缺堤一次。

過去一個月,我失去動力、方向。感覺就像是在泥沼中,滾呀滾。情緒時低、時更低。有時日子,我把電話收在衣櫃,除了猴子以外,誰都不回覆,什麼都不看。

他出外公幹的時候,我會把窗簾拉上,四天五夜就困在家,睡覺、看電影、吃點垃圾、餵貓陪貓,再睡覺。把世界都隔絕,試圖以看不見傷心憤怒的事,作為保護自己的方法。「等待時間過吧。」他說,「總會好的。」

我靜靜地看着自己崩潰、醒來、再崩潰。陰暗的天氣,我在家裏大哭;天空開始放晴,我有時鼓起勇氣出去走走,有時卻像是招架不住地落寞。就這樣來來回回,不知道有沒有好轉的情況下,來到了今年的中秋節。

*小注腳:下面記錄的「對白」是印象中的對白,並不是跟戲裏的對白一樣。應該也算有劇透吧,若想自行細嚼戲裏對白,就不能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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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猴子會從外地公幹回來,我滿心期待。但因為公路發生意外,造成連環大塞車,他遲了差不多兩小時才到家。於是,我選了《日日是好日》(樹木希林、黑木華、多部未華子;大森立嗣導演)來打發時間。

一直也不想看這齣電影,是因為很怕那個戲名(好膚淺,哈)。特別是因為在崩潰邊緣,完全無法接受任何直直白白的「正面信息」。

開始看的時候,完全沒抱期待,是打算邊看邊做家務的那種「看」。

後來,卻被一板一眼的茶道禮儀吸引。茶道有許多特定的步驟、儀式,而且極其微細、煩瑣。怎樣以6步走完一張塌塌米、用哪幾隻手指拿水杓、怎樣摺手帕……在最初的時候,兩個女孩幾乎每一項動作都想知道原因,為什麼要這樣做?(也就是問:為什麼不可以像我那樣做?)老師笑笑說:「我也不知道。茶道呢,是要先做到形似,才可以心裏體會明白。」要明白為什麼,必須先好好重複練習,讓身體記住了動作、讓那份安靜成為反射。

為什麼為什麼。在崩潰的泥沼中,我無法自拔地迫問着自己為什麼。對於所有的事情。可以解釋的,不可以解釋的。特別是吉仔的離開(我們在哪個時候做錯了?為什麼他會染病?為什麼會無藥可救?為什麼我不能給他更好的?)。心裏的法官似乎要求我有能力解釋所有的事情,所有不愉快的事。自己的、別人的、這裏的、香港的。

有一種要立刻解決問題的壓迫感。但,明明我根本無能力解決所有事情。有許多事,我連理解的能力也沒有。

壓迫與無力,把胸口壓得死實實。

「重的東西,要輕輕拿起;輕的東西,卻要重重地拿起來。」談論茶道的優雅時,戲中飾演老師、現實中走在人生最後一程的樹木希林說。中文裏是不是也有一個類似的成語?我怎樣也想不起來。

沉重的事情,試着緩緩地、眉頭也不皺地拿起;簡單的事情,試着珍而重之、不浮躁不魯莽地拿起。不徐不疾,氣定神閒。優雅是心裏面有一個重量,把人定下來,但步履輕盈。我離這好遠好遠,總覺得每天都活得很狼狽,隨着心情、隨着新聞、隨着一個Whatsapp 訊息,跑個不停、或是原地不停踏步,卻完全沒有進展、沒有方向。

每天都好累,卻一點滿足感也沒有。當然,這也與現在沒有工作、沒有目標有關。

「有些事情是可以一瞬間就明白,那你只需要經歷一次就行;有些事情是要很長時間才明白,那就需要重覆經歷。」電影記錄了黑木華廿多年來,跟從老師學習茶道的過程。星移月轉、四季更替的定律讓我在極度混亂的思緒中,安定下來。把時間拉長,許多事情是要經歷一次又一次,許多練習是要不斷更新重覆,才可以理解明白。

度日如年,是這段時間的感受。因為希望自己在最短時間內,可以變得又能幹又開心——這完全是不設實際的期望(心裏的法官卻不斷用這個標準來打擊自己)。因為這個不可能的目標,再加重自己的無力感,最後就變得真的一事無成,所有的想法都淪為空談,一步也踏不出家門。

「一期一會呢,在茶道宗師千利休的年代,可不只是口頭說說。戰國年代,每一個茶會都可以是主人最後一次見客人的時間。」如果明天就離開了,你對今天遇見的人,都做了最好的接待嗎?(在這前一天看了 《最後的食譜:麒麟之舌》(ラストレシピ〜麒麟の舌の記憶〜),裏面的核心問題也相關:如果明天要死了,你會吃/煮什麼?)也不說身邊的路人,只說家裏人,我盡了力嗎?在我的能力範圍,我有好好表達嗎?在目前與將來之間,有好好的聚焦,作出選擇嗎?

《日日是好日》的意思,是若當天是天晴,就好好的享受陽光;若當天是下雨,就好好的聆聽雨聲;如果能這樣而行,就每一天也是活下來的好日子。

看到這裏,心裏好像就定下來了。

然後,就像夾定了一樣,猴子的車回來了。我趕緊開門去接,那時是晚上十一時多。他推着行李說:「出來吧,看看月亮。」哦,對啊。在CET時區裏,我們差不多在最後一刻,人月團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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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中秋過後,我的情況慢慢地,好轉了一點。

雖然進展還是很緩慢——或是說,比自己希望的要慢得多。

但一步一步來,心裏開始踏實。現在在慢慢建立日程。

真的是難明白的事情,就總要經歷一遍又一遍才可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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