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22
茜收起雨傘，走到騎樓下拍了他的肩膀。
「嗨，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分手一年後第一次見到這個人，茜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故作鎮定地想讓笑肌自然揚起，吐出的字句卻像電流震動著雙頰。在此同時，茜細微地、緩緩地移動她的眼神，跟著雨中的清風掠過他的髮際、臉龐、肩膀手臂…停止，再往下看實在不禮貌。他留著比以前更為清爽的髮型，眼鏡似乎是一副新的，臉頰上多了些痘疤和一抹滄桑，可笑起來倒是一樣的孩子氣。聽到那熟悉的聲音，茜笑了。
茜在屋簷下陪他抽著菸，思緒如風一樣的迴盪，她試著換位置還是找不到上風處，頻頻吸到他的二手菸，還有那些熟悉的味道。他依舊喝著便利商店的無糖綠茶，身上仍飄著同樣的香水味，只是現在紙捲菸和電子菸混著抽。
之後，兩人一起在麵館吃了麵。印象中這是他曾提到常吃的那家，茜不明白為何到這個時候自己還是配合著他，或者說她想看他是否會有不一樣的反應，但他什麼也沒說。在麵館內，兩人談著彼此最近的狀況、更新那些社群網站上照片背後的趣事，時而輕笑著。對於過去的那些事情，茜小心翼翼地不提及，因為她今天沒打算在此人面前憶當年。不過終究還是擦到一些邊。茜說起自己最近身體微恙，他看起來很驚訝，說以為她過得不錯而且不知道她身體有狀況。其實茜更驚訝，當時可是他開車載著她、陪她回診的啊。原來這些事情只消一年就可以被篩去嗎？話打在嘴邊沒有說出口，茜靜靜地將這件事連同麵條一起咀嚼。
看著他話語滔滔的模樣，茜想著，原來這個人是她過去的愛的載體啊。如今在自己眼前仍真實地存在著。同時她也很清楚，能像今天這樣兩人對坐、愉快地吃一頓飯，已經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在許多破碎的關係中，甚至不可能有這樣的重逢。兩人道別時，她從他的眼神中看到同樣的瞭然於心，總算放下那份愧疚。
在捷運車廂內，茜原本想傳訊息謝謝他鼓起勇氣提起見面這件事，卻被一則社群網站的通知吸引。“You have memories with梁月娥 to look back on today.” 點開後是媽媽拍她小時候寫作業的照片，貼文寫著:
「小茜最近在學寫字，學到『愛』這個字。小茜寫到快崩潰，自己擦了又擦，怎麼就覺得自己寫得不好看…她擦過幾次之後，突然哭了…她說『愛』怎麼這麼難寫，到底是誰發明的…」
茜想起來了，她以前總是要求自己要把印有淺綠色虛線的習作本寫得完美，用最標準的那種橘黃色HB六角鉛筆。可是她往往把鉛筆當雕刻刀、寫得太用力。如果寫歪要擦掉時，上面總會印有第一次寫過的痕跡。就算重新寫得端正，也蓋不住原有的印子。淚水滴在作業簿上，一擦反而破了，結果一發不可收拾，被媽媽拍下來。
愛這個字也許本來就沒有標準的樣子，不端正不見得就是難看。寫不好就換下一個格子，或甚至換一本本子書寫，這些都只是練習的過程，大可不必為自己擦不掉的痕跡感到難受的。
事隔二十年，茜好像才弄清楚，只有那麼一些些。
